第一百九十九章、困境和说客
确实是暴露了。
寒假回来后高秀月态度的转变, 今天又突然安排曲燎原去相亲, 这一系列行为都得到了解释。
曲燎原是神经大条,比宋野迟钝些, 和林苗见了面以后才有了这个预感,还想回来后和妈妈好好说清楚, 即使暂时还不能接受他的性取向, 也不能赶鸭子上架按头相亲去吧?这对宋野不公平, 对人家女孩子更是几近作恶。
可是他刚才一鼓作气要说了,高秀月却没给他机会说出口。
如果她发脾气骂人打人,都在曲燎原的意料之中, 挨打挨骂的准备都已经做了多少年, 最初一想起来就皮紧, 慢慢地转变成“如果只是挨打挨骂就能过关, 就太好了”。
她偏偏没有,没有揍他, 连骂他也没有。
她含着泪, 回房,反锁上门,留下客厅里一片死寂。
曲燎原还抱着元宝,愣了数秒,绷紧了嘴唇,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
元宝仰着脖子看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还在尽职尽责地摇尾巴。
宋野站在房间门口, 也被打击到了,稍稍侧过了身,倚着门框,视线低垂望着地板。
“没事没事,你俩不用这样,”曲大江尝试安慰两个孩子,压低了声音说,“等我再劝劝她吧,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惯了的,这事你俩先别管了。”
宋野和曲燎原都抬头看他。
曲大江现在的心情也是相当复杂,生平第一次被老婆用离婚吓唬,知道是吓唬,也被吓到了,说:“不早了,你俩都先回房去,明天再说。”
曲燎原吸了吸鼻子,把眼泪忍了回去,问:“爸,你晚上睡沙发吗?”
曲大江:“……”
“高姨回来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宋野忽然道。
这句话让曲燎原感到更加难过,为妈妈,也为宋野。
“别管了,等会儿我给她热点吃的。”曲大江还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没话找话似的叮嘱道:“你们俩晚上别大声吵吵,安静点,别火上浇油再惹到她。”
曲燎原道:“知道了。”
曲大江道:“把狗狗给我。”
两个年轻人进到房里,曲燎原落在后面,关门,又转身扒在门边,开着条门缝朝外面看。
爸爸抱着元宝,轻敲主卧的门,等了会儿门没开,才又继续敲,余光瞥见曲燎原在这边偷看,马上朝曲燎原摆手,不让他看的意思。
曲燎原只好把门缝关好,但还站在那里,隔着门听外面的动静。
宋野在他身后,从背后抱住他,歪头靠在他肩上。
他心里说不出是何种滋味,握住宋野圈在他腰上的一只手,十指交扣在一起。
许多年来最让他感到担忧,却也知道早晚会到来,逃不开的时刻,倏忽之间,毫无防备地到来了。
这是他必须要面对的一道人生难题,迄今为止最难的一道。
外面有了开门的声音,又听到爸爸说了句什么,似乎是说元宝怎么样怎么样,然后又传来关门的声音。
宋野把手松开一些,曲燎原又去扒在门边,开了条门缝看,爸爸和元宝都进去了。
他推上门,深吸了口气,才转过身来,望向在他面前的宋野。
两人都苦笑了起来。
曲燎原问:“她能原谅我们吗?”
他说的原谅,不是指他与宋野的相爱,而是他们对妈妈的隐瞒,还有为了隐瞒而说过的谎言。
宋野看着他微微发红的眼睛,说:“会的。别难过,她爱你,哥哥也爱你。”
“你是给自己设定了每天必须重复这句话多少次的程序吗?”曲燎原想要开个玩笑来笑一笑,自己都没能笑出来,还有点想哭,最后说,“我喜欢这个程序。”
他上前半步,两人给了对方一个很用力的拥抱。
深夜里,关上了房间里的灯,两人都没有睡意,很小声地说着话,希望这个难捱的夜晚能快点过去,连同这个困难也一起过去。
曲燎原把和林苗的“相亲”简单说了一遍,道:“她说什么 ‘还不错、处处看’,就是恶作剧,看热闹不嫌事大,她都说了,已经不喜欢我了。”
宋野道:“你这朵桃花开得也是够久了。”
曲燎原问他:“你是真的早就知道,她暗恋过我吗?”
宋野否认道:“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曲燎原却不信,说,“我觉得我以前太傻了,老是以为你是全世界最纯真无邪的好孩子,结果你是坏心眼最多的那个。”
宋野把原话打了个折,改口说:“也不能算知道,这么跟你说吧,我那时候看谁都像暗恋你,又不能确定谁到底才是真的打你主意。”
换了平时,听这话曲燎原八成都要乐疯了,宋野小时候的心理活动怎么这么搞笑?现在他是笑不出来的,刚出了一半就被卡住的柜让他高兴不起来。
他不想说林苗了,道:“我妈是不是已经全部都知道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我和你都不是小孩儿了,有些事藏不住。”宋野道,“她以前没发现,是以为我有女朋友,而你是个什么也不懂的二百五。”
曲燎原:“……”
宋野说:“曲叔还一没事就给她讲断背山,讲霸王别姬,又是明示又是暗示,她有了怀疑,曲叔一看瞒不住,就直接全都说了。”
曲燎原服了自己爸,这就是他说的,稳得很!稳吗?哪里稳?
宋野总结道:“可见你百分百是曲叔亲生的了。”
曲燎原一个头两个大,以手比枪道:“住嘴,再说就枪毙你了。”
两人苦中作乐,心态竟然也慢慢平和了下来。
其实这事肯定是怨不着爸爸的,作为一个父亲,他已经给了曲燎原最大程度的理解和包容。
“都怪我粗心大意,”曲燎原倒是对自己很是懊恼,说,“就只觉得她这回哪儿不太对,还以为她就是更年期,我怎么这么笨?笨死我算了。”
宋野说:“不是,这次是我犯蠢,放假一回家我就察觉她大概是发现了,还过分乐观,我是怎么回事?在这个家住久了,都忘了,我是外人。”
“!”曲燎原一下急了,“宋野,你在说什么屁话?”
“她今天从外面回来,一句话都没跟我说,我和她说话她也没理我,都没有朝我看过一眼。”宋野像在倾诉委屈一般,说,“我刚才就在想,其实她从来没有了解过我,在她心里我可能就是个学习成绩好、听话懂事、借住在她家的晚辈,以前她对我好,是看我没了家、没人管,看我可怜,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她一定觉得是我害了你,快恨死我了吧。”
曲燎原道:“才不是,根本不是这样的,我妈不会这样想,她不是看你可怜……不是,她以前是曾经说你可怜……可是她不是只因为这个才对你好……你气死我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你怎么能这样想?你要是这样想,我都要生气了!”
宋野忙按住他:“嘘……你太大声了!”
曲燎原的音量也被他按了回去,愤愤地小声道:“我看你就是要气死我,你这个解题思路就不对,你们清华是怎么教的学生?”
“北大就是教你一讲不出道理就攻击学校吗?”宋野道,“那你说怎么解题才对?”
曲燎原道:“她要是不把你当家里人,你一满十八岁,她早就赶走你了,你倒是算算,你都多吃她几年大米了?”
“好几年了。”宋野嗤一声笑了出来。
“……”曲燎原道,“你又逗我?都什么时候了,还逗我。”
宋野道:“没逗你。刚才看她掉眼泪,我差一点就哭出来。”
曲燎原说:“我也哭了,那一下真是……我倒宁愿她打我个半死,发发火也比这样好。”
两人又静了下来。
片刻后宋野道:“小狗,想好明天怎么办了吗?”
“没有,要怎么办?”曲燎原问。
宋野说:“哥哥不知道。”
曲燎原道:“我也不知道。”
这一刻,两人的茫然中有着不约而同的默契认知。
到了这一步,他们能做的就是老老实实认错,规规矩矩挨打,坦坦荡荡出柜,再没有任何攻略可用,能帮助他们度过这一关的,只有爱与亲情。
次日是正月初五,破五不出门,便利店也不营业。
高秀月没有从房间出来见他们。
“断断续续哭了一晚上,”曲大江长吁短叹,替自己,替老婆,也替孩子们发愁,说,“天快亮才睡着。”
他自己当然也没有休息好,宋野和曲燎原一夜没睡,三双熊猫眼,两两相顾,愁云惨淡。
宋野去煮了方便面,三个人各吃了一点,也都没心情说话。
曲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糟糕气氛里。
曲燎原吃了几口就吃不下,没胃口,把面条缠在筷子上搅来搅去。
他的手机放在了卧室,有人打电话来,他丢下筷子去接电话,说了几句后出来,对爸爸和宋野说:“健哥打来的,说一会儿来咱们家拜年。”
常健还在治安大队当副队,春节期间也不放假,值班到了今天才终于得以休息一天,虽然初五不是拜年的好日子,但是常健这一整个正月都没有其他休息时间可以出来看望相熟的长辈,只得挑了这一天。
过了十几二十分钟,常健便来了,提了一箱脑白金,一袋子水果,向曲大江问好以后,问:“高姨没在家吗?”
曲大江道:“她有点不舒服,在睡觉……我去叫她。”
常健忙道:“那让高姨休息,我坐一下就走了。你们俩学霸是怎么了?放假玩疯了?一个两个的黑眼圈比我这天天加班的人还重。”
正说着,高秀月听到了动静,常健家和曲家关系不错,曲燎原实习的时候又是跟着常健的,她礼数还是要讲,从房间里出来了,道:“怎么能一下就走?一年才来这一趟,中午得在家吃饭的。”
她一出来,曲家父子和宋野一瞬间就都紧绷了起来。
常健察觉到了这不同寻常的气氛,眼睛在各人之间扫了一圈,心里有了数。
本来他没打算留下吃饭,高秀月也不认为他会在这儿吃中饭,出来客气客气罢了。
“行,好长时间没吃过高姨做的饭了,”常健笑着说,“正好也陪曲叔喝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