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又下雪了,落雪的天气其实并不算是很寒冷的,李耀江只穿了一身常服站在军用机场的停机坪上,看了看有些灰蒙蒙的天气,低头看看已经满是落雪的地面,紧了紧袖口里有些因为寒冷微微泛着冻过之后红肿的皮肤,两手撑在口边轻轻呵了口气,轻轻皱了皱眉看向空无一人的场地,微微叹口气,转身再看看正在自己身后的候机厅里站着的那个正望向这边的老人,看着他脸上带着看不出一丝一毫动容的表情的神情,心头微微地有些许的震动。
今天并不算是寒冷的天气,却让他觉得,那种冷,自己之前或许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它是从心脏的最深处散发出来的,冷得彻骨,冷得几乎不会再让沸腾的血液在身体里奔涌,周身突然感觉到的太过冰冷的温度,让他突然一下子觉得自己有些无所适从了。
“首长。”勤务兵跑过来朝着他敬礼。
李耀江点点头,回以一记敬礼,急切地问道,“事情都办得怎么样了?塔台是怎么回复的?”
“报告首长,塔台刚刚回复,依旧是之前预定好的时间,并没有因为天气的情况而推迟起飞,我们已经接到了前方的通知,专机按约定的到达时间就会到,现在看天气的样子,这雪越下越大了,还是先请首长回候机厅等吧,塔台一有消息,我们就会立即通知您的,还请您转告部长他放心。”勤务兵看了看漫天的白雪,再看看他已经落了一身的雪花,有些担忧地提醒着他。
李耀江听他说现在雪越来越大,才忽然从深思中反应了过来,原来,自己刚刚沉思着,原来半天都没有发现,军装上早已积了一层雪花,冲着他深深地叹了叹气,抬起手来掸了掸落在自己身上的雪,看向勤务兵,“你也先回去,这么大的雪,注意身体,多穿点儿,如果有事的话,到那边,及时通知我。”说着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候机厅。
“明白,谢谢首长关心。”勤务兵听完他的话高声应答。
李耀江点点头,转身迈着步子走回候机厅。
老人看着向自己这个方向步步走过来的人,招了招手。
李耀江看到老人冲自己招手,快步走了过去。
老人看看他挂着满身的雪朝自己走过来,慢慢朝他走过去,站定,伸手轻轻地给他掸了起来,“耀江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当你是我亲生儿子,今天,我们来接的这个人,他是一个,怎么说呢,可以说是一个像是你爸爸一样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李耀江看着给自己掸着身上雪花的老者,注意到老者已经微微有些泛红的眼眶,重重地点点头,“老师,您想的,耀江全部都明白,请您不要担心,我刚刚已经问过了,时间上没有任何的偏差,专机准时就会到,耀江还请您放宽心,您要保重身体才好啊。”
老人对着他笑了笑,本就苍老的面容更是多了几分倦容在上面,两手相背地站在那里看向窗外地白雪,慢慢地开口,低沉的声音缓缓的在李耀江耳边响起,“耀江,你知道吗?从我知道他离开的那天起,就再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没好好的吃过一顿饭,总想着,突然有天,他就会站在我们的面前,可是梦醒了,总是翻来覆去的想,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回到家里来,今天早上的时候,我有强烈的预感他要回来了,你果然站在那里等着我,我就知道,这是他有消息了,都这么多年了,尽管终究还是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可耀江,你知道吗?我真得是知足了,这辈子知足了,他只要能回来就好,只要能回来就好了,这是我这辈子最高兴的事,真的,他只要能回来,就比什么都好啊。”
李耀江看着站在那里不断叹着气的老人,他更是多了一分担心,那个丫头如果有天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会怎样?他不敢想,一点儿都不敢想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站着,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落雪,耳边只有风声,还有簌簌的落雪声。
温暖正在收拾回去的行李,突然觉得胸口疼得厉害,赵宸寰看着她的样子,赶紧走过去给她顺顺气,“心心怎么了?嗯?”
温暖摇头,脸色很不好看,“不知道啊,突然好难受,针扎的那种疼,宸寰你弄你的吧,我没事的,休息会儿就好了。”
赵宸寰皱皱眉,“心心,有我呢,嗯,一切都有我呢,明白了吗?”他只能这么安慰她,他根本不知道她突然一下子到底是怎么了。
温暖点头,笑出了声,“我知道啊,我有你呢,我最最亲爱的赵先生,我没事的,真的,别担心。”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事,她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在自己心脏突然毫无预兆地抽搐的那一刻,这个世界上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却从未开口喊过一声‘爷爷’的那个人,正在跨过千山万水,跨过多少个数不清的日日夜夜,距离自己,距离这个他朝思暮想的国度,越来越近,距离着自己亲孙女那颗跳动着的心脏,越来越近。
“报告。”李耀江听着身后有人小跑过来,转过身看去。
“报告首长,飞机已经到了停机坪,请问,您是不是要亲自去?”勤务兵看着李耀江一字一句地问道。
“现在就去,马上去。”李耀江刚想说什么就被身后的老人坚定的语气打断了,赶紧扶着有些颤巍巍地老人走出候机厅。
看着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的人两手捧着的黑色骨灰盒,老人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两眼早已蓄积的泪水喷涌而出,李耀江扶着老人走向来人,李耀江朝着他敬礼,点了点头,来人将骨灰盒交到老人的手里,抬手敬礼,“对不起首长,没能圆满完成您交给的任务,真的对不起。”
老人苍老的手指抚了抚有些落雪的骨灰盒,眼泪掉落在了上面,努力缓了缓情绪,看向了他,“好孩子,谢谢你,辛苦了,谢谢。”
“请首长您多保重身体,节哀顺变。”来人依旧有力的答话。
李耀江冲他点了点头,看他离开,扶着老人往机场外走,“老师,我们现在就去吗?”
老人点点头,没有多说话,只是不停地用手拭着掉落在上面的雪花,一下下的,直到坐进了车里。
李耀江已经很久都没有来这里了,上次还是七年前跟着老人来的,再一次来的时候,没想到竟然是伴着漫天飘落的白雪,老人一路都走着颤颤巍巍的,李耀江生怕他会摔倒在青石板上,几次想要把他手中的骨灰盒拿过来,老人只是摇摇头,双手抱得紧紧的,李耀江只能慢慢扶着他一步一步登上湿滑的台阶。
看着眼前的墓碑,老人看了看,慢慢走向旁边的一块没有碑文的墓碑,命人打开石板,李耀江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老人,老人蹲下将骨灰盒放进了里面然后命人盖上。缓缓起身,将帽子摘下托在左手手臂上,同行的所有人也都同样照做,跟着老人缓缓抬起右手敬礼。
老人将李耀江留下,让其他人先下山,李耀江看着离开的人群,再看看老人不变的神色,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您早就知道,他会回来的,但没想到,却是以这种方式回来?是吗?”
老人看了看漫天纷飞的白雪,对着李耀江点点头,“是啊,我早就都知道的,当年丫头的父母一起离开,我那个时候就在想,他们父子俩,估计这辈子是见不到了,就让人在旁边空出了位置,想着有天,他能回来看看,等到离开的那天,能见见从未见过的儿子和儿媳妇,可是哪想到的是,竟然以这种方式见面,我不会留碑的,等到有一天,有机会的时候,我会把整件事情都讲给我那个可怜的丫头听,到那个时候,让她来给自己的亲生爷爷磕个头,耀江,我们走吧,让他安安静静的睡吧,我们走吧。”老人说完径直自己向山下走去。
李耀江最后看了眼什么都没有写着的碑,转身快步跟上去,扶着老人缓缓朝着山下走。
午饭的时候,温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赵宸寰皱皱眉,摸摸她的脑袋,“心心今天是怎么了?嗯?跟老公说说。”
温暖抬头,一脸的惆怅,“老公,你说,人有灵魂吗?”温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可她就是问出来了。
“啊?”赵宸寰惊得抬起了脑袋,“灵魂?应该,没有吧,老公真不知道这个,不过老婆,别胡思乱想,真不知道你一天在想些什么,听到老公的话了没有?”赵宸寰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个小女人的问题,继续低头吃着自己的。
温暖“哦”了一声,再看看只顾埋头扒饭的男人,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赵营长主动揽下了洗碗的活儿,温暖一摊手,正好,她自己还不想洗呢,迈着步子回了卧室,开了电脑。
“在希腊语中,蝴蝶被称为“psyche(普绪赫)”,代表了希腊神话中的爱神——丘彼特?普绪赫,然而有另一个物体和蝴蝶共同寄存在该词中,那就是“灵魂”。
古希腊人为什么要把蝴蝶和灵魂合而为一呢?或许在他们看来,蝴蝶在痛苦、漫长地净化后所拥有的美丽和轻灵,是人类灵魂的形象写照,是一种精神或者更高层次的象征,以蝴蝶的生命意象,代表改变、蜕变、甚至是美丽的短暂、轻灵的永恒。在基督教的艺术中,蝴蝶经常是人类灵魂复活的象征,我们在古希腊神话著作的插页上可以看到普绪赫的形象出现时,她的背上常常带着蝴蝶的轻翅。
从古希腊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和中国古代的老子、庄子....他们认为死亡并不是终结,而是一个变形。它未必不是一种对肉体和现实束缚的解脱。躯体死亡也许正是灵魂的解脱,犹如蝴蝶从蛹中飞出。一个极至所带来绚美,惟有蝴蝶是最适合表达的意象。在庄周的世界里,蝴蝶就是爱和灵魂……”
温暖关上了电脑,小声嘟囔着,“是蝴蝶吗?”
温暖这天做了个梦,很奇怪的梦,梦里的那个人说,心心,不要再回头,要一直往前走,一直朝前走,她看不清人,可她知道,她好像记得的,都记得的。
“温暖,回去不要打电话,有事情,教授会发给你。”
“教授要一直待在洛杉矶吗?您不想回国吗?”
“想啊,可是更想看着温暖长大,记得教授说过的那句话吗?”
“记得啊。”
“念给我听。”
“杀身慷慨犹易免,取义从容未轻许。”
赵宸寰听着她念叨着的诗句,蹙紧了眉头,轻轻在她额上印上一吻,伸手将她紧紧揽在怀里,轻声开口,“心心,到底是怎么回事?有我呢,你还有我呢。”
温暖没有醒来,只是抱着他的手,更紧了些。
赵宸寰分明看到,他的傻丫头,好像在梦里,又哭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