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一会儿就见到了无欢。
彼时那仙娥手里握着我,有点犹豫地瞧着我和小吱,不知道该把我们安置在哪里。
“怎么了?”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无欢只披了一件绒衣,发髻有些松散,神色有些惫懒,看样子是刚刚睡醒。
“帝姬,您才睡下,怎么出来了?”那仙娥跪了下去,本打算双手伏在身前行礼,结果两只手都握着一只鸟,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就那么傻愣愣地低着头不敢动。
“我听见外边似乎有人在说话”无欢揉了揉额头“好像,还听见了鸟的叫声”。
“是奴婢的错,竟扰了帝姬的清眠”仙娥的手心出了汗,我只觉得身上黏黏的。
“无事,不过你方才有听见鸟叫声吗?”无欢接着揉着眉心,看样子她最近都休息得不好啊,眉眼间皆是疲惫之色“我听着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约莫是我叫的太难听了点。
“回帝姬……”仙娥吞吞吐吐。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无欢略略弯下腰,想要看清她手里拿着的东西。
她凑近了些,我看她脸色有些发白,伸出纤细的手紧紧扣着那仙娥的手腕“这只鸟你是从哪里捉到的?”
“回帝姬,奴婢方才出门,有个扫地的仙娥在宫门外寻到的”那仙娥估计是从来没有见过姬无欢这般神态,吓得呆住了,几秒之后松了手,我被一双柔软的手捧起,那仙娥不停磕头求饶“帝姬,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在宫门外?”
“是的,这两只鸟就直直地站在门口守着,奴婢想着最近帝姬对鸟十分上心,想着帝姬可能是想要养一只鸟,这鸟生得如此丑陋模样,帝姬一定不喜欢,奴婢不应该将它带进来的,奴婢知错了,求帝姬饶恕”
长得丑还是我的错了……
“别磕了,你没错,你做的很好,我很喜欢,也很高兴”无欢静静捧着我,那双清明的眸子里面有了点笑意,还有亮亮的东西“你起来吧”。
说罢,无欢捧着我就要离开。
还有小吱呢……我于是硬着头皮叫了几声……
无欢一愣,询问地看着我,仙娥还在这里,她不能光明正大地喊我大姐,难为她了。
我僵硬地扭了扭脑袋,可怜兮兮地盯着还被那仙娥握在手里的小吱,方才那仙娥磕头的时候是将手举起再放下伏下的姿势,那个时候她还捉着它,它没有我的指示也不敢乱动,就那么被仙娥举起来又挥下,举起来又挥下,来来回回好几次,眼下还掉了几根毛,看起来委实凄惨。
“你是说,那只青色的鸟是与你一起的?”
我点点头。
于是无欢走过去,吩咐道“将手里那只鸟给我,你去备两个……两个小木盒过来,记得,里面铺上最好的锦缎,送到我的寝殿来”。
那仙娥领了命就匆匆忙忙退下了,无欢捧着我一路到了她的寝殿。
她将我小心翼翼地放到桌上,看到我身上的伤,默然半天。
“对不起,我不知道二姐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过了很久,她才掩面道“是我的错,我就当时就应该拦住她,不然也不会让大姐遭受如此屈辱之事”。
屈辱倒是没有,就是有点憋屈。
由于我喉咙受了伤,只会吱吱喳喳出一些破碎的音出来,无欢勉力听了许久也听不懂,于是我只能听她不停地埋怨自己无能,帮不了我。
如此半个时辰,我想到了办法。我一爪子踢翻桌上的茶盏,里面的茶水流了出来,我用爪子沾了水在桌上写字“这件事真的不能怪你,要是没有你,我现在连去的地方都没有”。
“大姐……”她喃喃道。
“以后不用喊我大姐,听起来奇怪,我也不大习惯”我接着写。
“那,那无欢该如何喊您?”
“这个么……”我歪着脑袋想了片刻,爪子唰唰地写下了“我如今不是天界的大帝姬姬无忧,是月老殿里的三生,虽然修为只有一千五百年多一些,但是我怎么着年纪也比你大,况且让你喊我名字你一定不会喊的,那不如你就喊我三生姐姐吧”。
“好……三生姐姐”她念了几遍,忽然眸光一紧,眉头紧锁。
“怎么了?”我还以为是这个名字触了她什么地方,让她不高兴了。
“大……三生姐姐你的脚”她紧紧盯着我,尔后难过起来“二姐怎么能这么对您,怎么忍心,她要的不是都有了吗?何必如此苦苦相逼,您看看您身上,还有哪个地方是好的”。
我低头一看,兴许是方才写字的动作太大了,伤口开裂,流了一些血出来,融在桌子上的水里,泛着淡淡的红色。
原来她是说我身上的伤啊,不得不说,是我身上的伤确实是有些多了,往往是旧伤还未痊愈就又有了不少新伤,而且我还毛少,伤疤就更明显了。
我只好冲她苦笑了一下,现在是个鸟的模样,这无奈的苦笑的模样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得出来。
她抹了抹眼睛,起身“三生姐姐您等等,我去给您找一些药来,得处理好,不然您身上会留疤的,不知道变回人形会不会残留下来,这样挂着也不好看,您,您肯定很疼”。
我抬眼看着无欢离开的背影,她还是那么良善。
我当初对她好,不过是临时起的一份善心罢了,念着她好歹也是我都妹妹,不料却让这个姑娘记了那么久,她甚至为了我,会和平时言听计从的姬无双顶嘴,忤逆她的想法。
依稀记得,她小的时候,就喜欢跟着我,那双嗓子很好,三界没有人唱的歌比她好,可惜帝后不愿意让她出现在外面,她从来没有唱歌给旁人听过,除了我。对于帝后来说,无欢她的耻辱,她只想要个儿子。
无欢一直被关在天阙,直到我死了。
我死了,那个时候,无欢才正式有了称号,成了二帝姬,居住在由天阙分成的无欢宫里面。
幸好,她与幼时的她并没有多大区别,嗓子依旧好,心眼依旧好。
虽然说后来跟着姬无双,性子也变了一点,有点张扬骄纵,但好歹,本心还是和从前一般。
忽然想起来第一次在瑶池撞见她们,那个时候,她还为我求情来着……她这个姐姐想尽办法要杀我,妹妹却想尽办法要救我,有的时候我还真的怀疑无欢是不是帝后亲生的,如此看来,无欢倒像是我的亲妹妹。
无欢给我找药去了,我无精打采地在桌子上转来转去,余光瞥见桌上有一碟糕点,嫩黄的色泽看起来很诱人,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现在吸不了灵气,饿了好几日,如今面前就放着一碟糕饼……
于是我挺了挺胸脯,以一种舍我其谁的气概往那碟糕饼走过去。
走到糕饼的旁边的时候,才觉得,这糕饼生得真是高大。
碟子也生得高大。
我不够高,力气也不足,扑棱扑棱翅膀,爪子紧紧扣住碟子的边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挂在了碟子边上。
有细细的一条血流了下去,我低头一瞧,才发现自己爪子上的伤口又裂开了,怕自己的血将面前的糕点给污了,那我就白费那么大的力气爬上来了,于是我慌慌张张地收回我的爪子,然后……跌了下去。
我仰面倒在桌子上,望糕长叹。
小吱为了带我过来,费了不少力气,此时正蹲在桌子一角眯着眼睛打盹,看它那么累,我也不忍心喊醒它帮我翻个身。
于是我只好接着四仰八叉地躺着。
不知道无欢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吱呀”门开了,我斜着眼睛往门那边瞧过去,进来一个身形高大的人。
他走进来,将门关上。
我眯了眯眼睛,总觉得那个人很眼熟,他背着光看着我,脸隐在一片明明暗暗闪烁不定中,教人看不清他的模样,但是不知为何,这个人让我感到很安心。
他动了,伸出手来,我木愣愣地瞧着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见他纤长的手指拂过我的肚皮,然后绕到我的背后,将我一把挑了起来,翻了个身。
我趴在桌子上,十分感激地瞅了他一眼,考虑到自个儿叫声太难听,便悻悻地闭了嘴,锲而不舍地朝那碟糕饼而去。
我是真的很想吃。
那人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对我的行为有些嗤之以鼻。顿了一下,估计是看不下去我这么丑的攀爬姿势,他伸出手拈起一块糕饼,在我面前扬了扬。
我好像还听见了他轻轻地笑出了声。
干什么,拿得起来了不起啊!
我继续死死扒着碟子的边缘不撒手。
“下来吧,我喂你”他忽然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声。
我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身子一震,松开了爪子直直地掉落了下来。
他伸出手接住了我,我卧在他温暖的手掌里面,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男子俊朗的面孔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泛着浅色的微光。
搁在桌子上的剑泛着绿莹莹的光芒。
从前,从前。
除了爷爷之外,这世间对三生最好的,是我的师兄——林清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