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睡莲,荷叶幽碧,莲花滴红。
一缕风过,飘起荷香幽幽。
沈新南沿池走来,池边小亭中那个苍老的身影也渐渐没入了他的视线之中。
到了亭前,沈新南放慢了下了脚步,缓步拾阶而上。
亭中,石桌旁,贺爷躺在一把躺椅中,背向已经走近来的沈新南。
“伯父,”沈新南立在贺爷身后,低声道了一声。而几乎就在同时,贺爷按在躺椅扶手上的那只干枯的手似乎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你终于还是回来了。”躺椅上的贺爷并没有起身,只是带着几分慨叹低沉的道。这苍老的声音虽然依然深透着浑厚的力度,却终是难掩那几分沧桑、一丝凄凉。……一句话出,已经是相隔了多少艰辛年月——年月似水,七年的时间已经在悄无声息间流过去了……
“终究是要回来的,”沈新南低低叹了一声,道,“在哪里丢了东西,就该在哪里找回来。”
“好,”贺爷微微颔首,道,“在哪里跌倒,在哪里爬起来。”
“这些年,你的事我也耳闻了一些,”贺爷又接着道,“做得不错。”他沉沉点了点头,“绮云果真是没有看错人,”说到这里,老者却是忍不住又沉沉低叹了一声,“只可惜,我那个可怜的女儿福分太薄,不能……”说着,老者忽然还是停住了,后面的话也终是又化作了一声苍苍的叹息。
“人活着,终要找些寄托,”沈新南低声道,“这些年,我也只有埋头做些事情,……这也是完成我对绮云的承诺。”
他转脸去望着那一池碧水。
绮云离开之前的那一句让他一定好好活着,至今想来依然能在他坚实的胸膛里掀起一片浓浓的酸楚——
“我注定是要离开了。不过,如果能够继续活在你的记忆里,我也应该满足了。新南,你要好好的活着,为我好好活着,让我在你的记忆里继续活下去,……这样,我也就不会觉得自己是离开你了……”
沈新南的胸膛沉沉起伏了一下,他深深叹出了一口气。
她要活在他的记忆里,而他这些年来是做到了……
贺爷极轻的低低叹了一声,“这么些年都过去了,你还是一个人?”
沈新南没有作声,他凝然不语。
他举目望向那一池碧水,朵朵莲花依然自开自谢,不曾为谁停留,也不曾为谁耽溺。
但是,一个人在经历过一年一年的世事沧桑之后,却全然无法做到如此的无牵无挂。
两人静默间,只听见微风吹拂过池塘水面发出的那细细的水声,似谁在柔情低语。
“既然你回来了,那件事你是不是该答应我了?”贺爷忽然开口,沉声问道。
“伯父您指的是……”话才出口,沈新南心中却已经大致想到了应该正是那一件事。
贺爷这时候从躺椅上站起了身,他反剪着手,缓步踱开了几步,静立在亭边,目光沉沉的望出去。他凝然望着这诺大的花园,望着这里的一花一草,一砖一石。
这一瓦一木来之有多么的不易,也只有他自己清楚,其中的艰辛回味起来依然能感到那淡淡的苦涩滋味。在上海滩这块龙腾虎踞之地,创下这份不小的基业,那真正是耗费了他一辈子的心血,记不清多少次几乎是从鬼门关前擦身而过。
贺爷从凝思中回过神来,低低的叹息了一声。
“我已经老了,手下的生意也没有个可传的人,”他转脸去深深看了一眼身旁的沈新南,沉沉启口道,“新南,我也只信得过你。”
沈新南此时已经全都明白了。他神色沉定,并没有作声。
“七年前,我让你接手我的生意,你就拒绝了。隔了这些年,我老头子又开了这第二次口,难道你还要再回绝我一次?”
“这份产业是我打拼了一辈子得来的,我不愿等我百年之后,将这份产业付诸东流。”贺爷接着沉沉道,声音里透出了一丝苍老,“我需要交到一个稳妥之人的手上,这样,我死也才能闭目。”
一旁的沈新南却只是沉沉静立,不发一言。
“新南,自从绮云走了之后,我对你是视若己出,难道你对我却还这样见外,不愿为我这个孤老无依的老头子尽一点力。”贺爷转过身,目光逼视着沈新南,口吻已经多了几分气势,他道:
“就是看在绮云的面子上,你也不应该拒绝我。”
“正是因为绮云。”沈新南忽然开口,他沉定道:“我答应过她,——决不涉江湖。”
贺府门前,一辆汽车刚刚驶走,又有一辆迎面驶来。两辆车相向而过。
那辆黑色汽车刚刚停定,贺府的门房,那个年轻小子已经急急跑了下去,殷勤的代为开了车门,车上走下来一个三十多岁年纪的男子,一身西装装束,举止洒然,风神中却透着几分逼人气势。
此人正是贺爷门下,坐着第二把交椅的纪金。
“刚刚从府里出来的是什么人?”纪金转脸看着已经渐渐驶远的那辆汽车,一面随口问向那门房,道。
刚才两辆汽车相向而过时,他无意间注意到那一辆车里坐着的那个青年男人相貌不俗;而且能在贺府门前走动的也决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回纪爷的话,那位访客是姓沈。”门房带着讨好的笑脸,回道,“不过,之前并没有见过。”
“姓沈?”纪金迟疑了一下,“上海滩上有这么一号人物吗?”他自言自语了一句,一面已经抬脚迈进门去。
忽然,他的身子却是猛然一顿,脸上神情也随之募然一凝,略带惊疑的声音喃喃道:
“难道是他?沈新南!”
此念一动,纪金不自禁的暗暗深吸了一口气。
“纪爷,没错,”门房立即在一旁附和道,“那人就是叫沈新南。”
一抹浓浓的阴影忽然慢慢在纪金的眉宇间透了出来:
“原来真的是他。……他回来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