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一千五百年前。

　　若说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诞生了，那就是“流星街”。

　　垃圾，废弃物，武器，尸体，婴孩……

　　任何被外界舍弃的东西，这里的居民……都会全部接收。

　　他们遵守着与外界截然不同的规则，扎根在贫瘠的流星街，即使走出去再远的流星街人，也会把这片垃圾堆视作自己的家乡，我们不会拒绝任何东西，所以，也别从我们手上夺走任何一样东西。

　　……

　　1983年4月4日，晴。

　　不管是什么工作，每个月的周一似乎会变得格外的繁忙。

　　天空中的飞艇群运输着大量无法处理掉的废弃物，朝着优路比安大陆北面的沿海地区而来。在官方记录上，这是一个无人地带，连世界地图也没有标注名字，运输垃圾的人员只知道这里是合法倒垃圾的场所，越过干净的城市地带，放眼望去，眼前会是连绵不绝的垃圾场。

　　飞艇实在找不到空地，各自在合适的垃圾堆上方悬停了数分钟，下方矮小破旧的建筑物里，陆续出现大量穿着防护服的人，这些蒙住身体和脸的人没有靠近，等待着飞艇倾倒垃圾后一拥而上。

　　驾驶舱里，飞艇的驾驶员往后一靠，隔着窗户去看：“又是臭气熏天的一天。”闻言，坐在旁边擦拭枪支的同行者说道：“不要停靠下去。”

　　驾驶员是一个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早就不会去追根问底，砸了砸嘴：“你放心吧，飞艇倒完垃圾就走，根本不会到地面上去。”

　　说完，附近就有一艘小型飞艇缓缓降落。

　　驾驶员看了一眼，确定不是同行，里面走出来的人全是武装人员。

　　“那边是……”

　　他没有说下去，噤声，再望向这片垃圾堆的世界，不由感到一分说不清的危险感。工作了数年，他不止一次负责运输废弃的垃圾，仍然不知道在这个地区外围生活的人为什么不选择离开。

　　这些垃圾里可有不少辐射物质和有毒物质啊。

　　在铁丝网之外，十几公里的地方就有一个小城市，高楼大厦，有娱乐有美食，换个地方捡垃圾生活，也比待在这块三不管的地带要好无数倍。

　　一不留神，驾驶员把悬心已久的问题说了出来，而他的同行者充当半个保镖，冷笑一声，“要走可没那么简单。”

　　驾驶员诧异看去，对方摇了摇头，脸上几道疤痕，多出煞气。

　　“这条线路被一些势力把控住。”

　　有人想离开吗？

　　有，但是他们难以走出去，更难以在外面生活。

　　因为这里是流星街！

　　一个小时后，倾倒垃圾的飞艇陆续离开，不再关心背后的世界。

　　流星街，一个在世界地图上“不存在”的地方，虽然以“街”为名，但是实际面积堪比拉比共和国领土的面积。从1500年前开始，这里就是垃圾丢弃区，人口约800万，收留了许多被世界丢弃的人。

　　它北面环海，南面靠近城市内陆，西面是沙漠，东面是海洋与寸草不生的岩山，唯一安全出入的线路就在南面，而这边……进去容易，出来难。

　　生活在这里的人抛弃了世界，亦被世界抛弃。

　　能走出来的必然是佼佼者。

　　天空上没有了飞艇，却有了盘旋的秃鹰想要抢食。在这些翻找垃圾的防护服人员里，巴特已经忙出了额头的热汗，回收垃圾需要一些运气和眼力，运气好一点也许能找到破损的宝石或者金银，运气坏一点，找到一两件能修修补补的家用物品，也能拿回去换取食物和水。

　　“这一堆都是塑料和有毒的工业垃圾，远远看上去挺漂亮的，我在上面竟然还看见了老家生产的塑料玩具……”巴特稍稍后悔，自己不该选择这边，其他人多的地方肯定找到了好东西。

　　“别犯蠢了，尽快去下一堆地方，我们这一批人的时间不多。”在巴特的旁边，一样倒霉的麦哈脸色不好看，戴着防毒面具发出沉闷的声音。

　　与碎碎念的巴特不一样，麦哈的行动力极强，身体也更加强壮，他的目标是离开流星街，为此必须凑够足够的“路费”上交给某些人。

　　忽然，巴特发出一声惊呼：“好多秃鹰！”

　　麦哈停下疲惫的攀爬动作，疑惑看去，发现了秃鹰围着附近一个垃圾堆。

　　“估计是有腐烂的食物吧？”麦哈不太肯定，至少平时没有这么多凶猛的秃鹰打转。巴特想到一种可能性——活人，秃鹰可能是在等东西变成腐烂之物，他脸色微变，“麦哈，我想过去看看。”

　　麦哈骂道：“烂好人。”

　　麦哈却没有跟自己的朋友一起走，转头去了另一边。他边走边忍不住回头，去看巴特小心翼翼的闯入那些秃鹰的地盘。

　　奇怪的是……秃鹰并没有发起攻击。

　　在这些大型猛禽的虎视眈眈下，巴特爬上了这堆垃圾上，手掌心感觉到许些泥泞和潮湿，垃圾山、辐射物、废弃的残渣在一起散发出腐烂的臭味，即使隔着防毒面具也无法阻挡这份深入骨髓的气味。

　　巴特硬着头皮，顶着与秃鹫抢夺“食物”的风险开始翻找被掩埋的东西，嘴里说道：“如果是成年人，我才不会管，就怕是孩子……”他曾经有过自己的孩子，被黑道的人杀死后，他去复仇，得罪了人，不得已逃入了这个据说什么人都不会来追捕的流星街。

　　时至今日，巴特救过许多丢弃在流星街里的孩子，存下的稀薄资金也花得一干二净，把他们好不容易送入了流星街十岁以下小孩的收拢所里。

　　看到废弃物下面完好无损的木盆，巴特一喜，脸色伤感下来，知道自己没有猜错，“这么小就被人遗弃了啊……”

　　木盆里有着一个紫色的襁褓。

　　随后，他被自己亲手找出来的襁褓狠狠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回事？！”

　　年幼的孩子从襁褓里露出了头部，没有皮肤和头发，头顶还渗着血。

　　他仔细看去，血水从内部染湿了外面的襁褓。

　　是死了吗？

　　哪怕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巴特打开襁褓后，仍然被前所未见的残忍画面震惊得大脑空白。他见过许多被遗弃的孩子，大部分是身体有着种种问题，家庭难以抚养下去，这些孩子或是畸形，或是部分残缺，只有极少数是以完整健康的状态被丢弃到流星街。

　　不一样的，对方根本不是先天的残缺。

　　巴特一屁股坐在了咯人的垃圾堆上，脸色惊恐，背后冒出冷汗，双手紧紧地抱住襁褓，没有把这个新捡到的孩子丢开。

　　这个孩子没有声音地躺在襁褓里，面部是赤红色的血肉，五官的部位尽是一个个凄凉的空洞，仿佛刚出生没多久就被人毁掉了一切。不仅如此，婴儿的身躯短小，没有四肢，残缺地躺在布料上，身体断开的部分流着血，与其说是丑陋，不如说是揭露出人性至恶的可怖。

　　而后，巴特发现孩子微微动了一下，生命力顽强到令人动容。

　　“即使是这样还活着吗？”

　　这个问题笼罩在了巴特的脑海里，难以驱散。

　　流星街是一个生存环境很恶劣的地方，物资紧缺，外围仅能靠捡垃圾维生，越到里面的区域，争斗性越强，体格健壮的成年人想要活着不难，就是累一点，每天努力去捡垃圾，不能奢求太多外物。

　　他一度觉得自己到了地狱里，苦不堪言，好好的工作没了，自己怎么就跑到这种没有法律、没有制度约束、完全是野蛮人的混乱地区。

　　这份苦头与眼前的孩子相比，又算的了什么？

　　活着都成为了一种奢望。

　　“太痛苦了，孩子。”巴特颤抖地把手放到婴儿的咽喉处，只要轻轻捏碎，对方就能得到解脱，“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救你……”

　　这一刻，流星街人的思维占了上风。

　　死亡才是解脱。

　　在巴特手指的接触下，濒临死亡的孩子“睁着”没有眼球的眼部，张开嘴，不会哭，不会笑，单纯地好像是想要吃什么。

　　巴特怔住……是想喝奶/水吗？

　　紧接着他就看见了除了牙床，里面什么都没有的嘴巴。

　　他的眼睛一酸。

　　舌头！

　　有人拔掉了这个孩子的舌头！

　　怪不得自己听不见哭声，不是对方无法哭泣，而是失去了声音！

　　在巴特检查的过程中，可怜至极的孩子无知无觉，如同感觉不到痛苦。出生不到一天的孩子身上还残留着羊水的气息，嘴里含住了男人捡过垃圾的手指，吮/吸起来，本能的索取生命中第一顿的食物。

　　想活下来。

　　比任何人都渴望活下来。

　　没有人能剥夺他的生命，就连折磨他的人都没有成功杀死他！

　　“我下不了手！”巴特的杀意崩溃了，根本没办法去摧毁这个小生命。为了转移注意力，巴特找到一个绣着花纹的布袋子，布袋子里没有东西，贴身放在孩子的身边，应该是与身世有关的信物。

　　谁能养得活他？谁能救一救他？在流星街底层的巴特不知道。孩子所受的伤害不要说是小鬼，就算是成年人也没有办法活下来。

　　“你会死的……”

　　“流星街里最珍贵的就是药物，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不要求我……呜呜……”

　　“我只是一个……连自己孩子都救不了的废物啊……”

　　大量的秃鹫围绕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来攻击两个人类，它们注视着散发着血腥味的婴儿半天，在男人哭够了，抱着襁褓离开后，秃鹰们才一只只飞走了，不在停留在那个吸引着它们的“食物”的附近。

　　麦哈再次见到巴特的时候，两人已经返回了简陋的住所。

　　巴特在折腾婴儿能够吃的流质食物，麦哈走到襁褓边，见怪不怪地问道：“这就是你跑去捡到的孩子？”

　　“嗯……”

　　巴特刚回答一句，见麦哈要打开襁褓，连忙阻止：“不要打开！”

　　“为什么血腥味这么浓？受伤了吗？”麦哈没有听他的话，皱起眉头，掀开襁褓，瞳孔紧缩，“嘶！你赶紧丢掉！你捡了一个什么怪胎回来！”

　　巴特解释道：“不是怪胎，是有人毁掉了他的身体！”

　　麦哈不敢置信道：“你收留他做什么？”

　　巴特苦涩道：“我无法当作没有看见，更没有办法杀死他……你看……他多想活下来啊。”巴特拿着一碗用水把面包泡软的面糊，蹲下身来喂孩子，在粗制滥造的勺子的帮助下，孩子顺利地吞咽了进去。

　　巴特情不自禁憨厚地笑了起来，“我不想他被秃鹰吃掉，我会养着他，直到他活不下来的那一天。”

　　麦哈不复冷酷，目瞪口呆。

　　某种意义上，流星街里遍地是恶人，为了生存可以不折手段。

　　可是每个人总有几分不同的坚持……

　　【……】

　　【……灬……灬……】

　　在一片深邃的黑暗世界里，两团火焰燃烧着。一团是浅灰色的火焰沾着少量的红斑，另一团是颜色更深的灰色，沾染了几十个红斑。

　　流落至此、失去一切的婴儿，拥有了与生俱来的天赋。

　　——心眼。

　　用最纯净的“目光”透过物质世界，注视生命、灵魂、因果。

　　在他的面前，这世间万物的生命皆是火焰。

　　孩子太年幼了，白纸一张，什么都不懂。他靠着本能吃掉面糊，懵懵懂懂地看了一会儿世界，白色的小火焰在灰色的大火焰的陪伴之下，渐渐地睡着了。

　　谁也不知道，其实这个孩子来自另一个世界，承接着“拯救世界，讨伐魔神”的天命。在他诞生之前，众多魔神就蛊惑了孩子的父亲，使得他一出生就被身为国主的父亲献祭给魔神，换取国家风调雨顺、称霸世界的机会。

　　本该救世之人成为了魔神的祭品，失去了十二个身体器官，危在旦夕，靠着观音菩萨神像的庇佑险险保住了性命，没有成为魔神垂涎的口粮。

　　生命开端的悲剧没有杀死这个孩子。

　　他天生自带强运，祭祀失败后，还得到一部分魔神残留的力量，增强了体质。最后，在产婆违抗命令的善意遗弃之下，包裹在襁褓中的他被产婆放入木盆里，随着河流飘去远方，而这个远方……意外的超出了世界的范围，打破了“天之子”原本斩妖除魔的命运。

　　随着四周安全下来，那份压迫在孩子心灵上的东西消失了。

　　他活了下来。

　　在新的世界，有了新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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