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皇帝138
崔景荣很想对刘时敏说安排补给的事情去找户部和工部去, 但是念及自己参与了内阁“蒙蔽”天子之事,在天子越过兵部派兵南下之事上理屈,顿时气馁了。
他打发兵部郎中杨涟去安排这些事儿。
错了吗?没有。可是杨涟是科道出身, 原来是兵科给事中,遇事就弹劾已经是他故有的思维模式了。
崔尚书召他立即过去, 人家见面就问:“崔部堂, 奢崇明反叛之事,是内阁压着不奏报给天子, 你知道吗?”
怎么可能不知道。
但是杨涟也不是耿直到迂腐, 还知道问本部堂一句“知道吗”。
崔景荣对上这个耿直不要命的、先帝任命的“安邦顾/命大臣”就有点儿犯怂。
“内阁有权利做决定, 我也不能反对的。”
杨涟立即打开弹劾状态,就要开讲。
崔景荣赶紧拦住他说:“平叛的补给还没人去安排,炮弹是重中之重,这事你先找户部和工部解决了。余事回来商量。”
等杨涟把补给之事都安排好,崔景荣开始给杨涟讲内阁的担心, 担心天子直接率军南下。
“若天子真的南下了, 你想想武宗就是因为落水生病而薨逝的。南方遍地沟渠河道相连,内阁也是为天子担心啊。”
“可是部堂忘记信王监理朝政了。”
杨涟在户部和工部走了一趟, 因要与相应人员商议事情, 不得不调整心态去做事。他心里的气势,已经步入刚听说“蒙蔽天子”那么激愤了。
崔景荣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他从方从哲做出不告诉天子的决定后, 一直觉得有什么东西让他心里放不下, 原来是他与内阁把监理朝政的信王也甩开了。
他起身对杨涟拱手, “文儒, 我先谢谢你。这事儿你提醒的好,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回头再说。”
崔景荣匆匆撇下目瞪口呆的杨涟,自己去内阁与方从哲等人去说信王。
信王是天子给朱由检的拟的封号,他是大明朝目前唯一的亲王。虽然还没有正式册封,但该有的金印等等都交代礼部去准备了,只等天子西征回来就正式行册封礼。而他崔景荣与内阁商议八百里紧急军报,居然把天子派的监理国事的信王忘记了……原来是为了天子能直接回朝的本意,岂不是有可能要被御史歪曲成欺君了?
崔景荣到内阁把信王的事情一提,叶向高立即就认识到事情麻烦大了,他提醒刘一燝和韩爌去找周嘉谟和黄克缵,请二人出面为内阁说情,而他叶向高则去找张问达。
刘一燝和韩爌也是十五位托孤的“顾/命大臣”之列的。刘一燝找到周嘉谟把事情说完,周嘉谟跌足叹道:“你们糊涂啊。你们以为陛下是光庙吗?那就是成/祖在世。”
刘一燝对周嘉谟躬身到底,抱拳求道:“如今就只有老尚书的能去陛下面前为我们辩驳一二了。”
“唉。内阁本就是为了分六部尚书职权设立的,让我这吏部尚书为你们说情,无济于事是最可能的结果,要是惹得天子疑心,认为六部尚书与内阁勾连到一起了,一并裁撤了你们内阁几位呢?”
刘一燝脸色灰败,他再没有想到自己伺奉君王的一片忠心,辛苦二十多年最后会是“欺君”的下场。
周嘉谟见吓住了刘一燝,心里也为他们几个不忍。遂开口安慰刘一燝:“季晦,你既然信得着老夫,老夫就为你走一趟了。后果如何,是不敢打包票的。但你回去都察院找张德允,御史不弹劾,这事儿才有压下去的可能。”
刘一燝谢过周嘉谟掉头去都察院。
叶向高与左都御史张问达还是有些交情在的。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张问达,满脸愧疚地说:“我当初就不该举荐方中涵入朝。”
张问达瞪眼,“他享受了朝廷对士人的优待,他不该入朝?”
“你这么说他是应该为朝廷出力的。但我说的是他没有阁臣之能,我反而举荐他入阁,要是落个以‘欺君’的罪名被削职流放,就是我的罪过了。”
“你还是想想你自己吧。”张问达没给叶向高好脸。“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几个就敢私下瞒了?那是八百里加急的反叛之事啊。比鞑靼占了大同还要紧呢。”
“是,是,是。你说的对。所以找你求救来了。”
“我真是三辈子不修该了你、欠了你的了。”
叶向高向张问达作揖,“我们是同年,这时候不互相拉一把,还能眼看着方从哲被流放不成?若是方从哲能平安致仕,我也不会被免职的。唉,丢不起这个人吶。”
方从哲、叶向高、崔景荣、朱国祚、张问达他们几人都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在如今的六部七卿家内阁制的组成中,只有朱国祚原是在留都做尚书,但两京合并到京师后,他也是后来居上,到了吏部做侍郎,眼看着吏部尚书之位在望。
他们这一科的进士,成为朝臣中谁也不敢小觑的存在。更别说在各地占据重要封疆大员位置的同年了。
张问达知道自己是必须走这一趟的,不然一旦方从哲、叶向高、崔景荣一起下去,他们万历十一年这科的人,在朝的很快就会只剩朱国祚一人。即便朱国祚现在是吏部侍郎,就是以后是吏部尚书了也没用。
叶向高不会再被启用,崔景荣失去兵部尚书的位置、再想上来就不可能了。尤其是自己与方从哲的年龄都已经到了七十岁了。唉,反正自己致仕在即,好不好的以顾/命大臣的身份、豁出脸去求天子呗,希望天子给自己这个脸面了。
“中涵去找朱兆隆了?”
“是。我让刘季晦去请周明卿。崔自强与韩虞臣去请黄绍夫。”
张问达点头,也就只能这样了。
“唉,以后内阁在陛下面前可就直不起来腰啰。”
叶向高苦笑,“能不被流放就烧高香了。不是我说虚话,你也该看出来了,以陛下的秉性,阁臣和各部尚书不像太/祖、成祖年间那般,就已经是命里积德了。”
张问达点头,叶向高的能力他很佩服。因为叶向高是他们万历十一年里的三百进士中,第一个升到高位、晋为有宰相之誉的阁臣,且七年之久的时间里为“独相”。单叶向高在万历帝和朝臣中斡旋的能力,就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
“你心里明白就好,内阁肯先退一步,陛下不是赶尽杀绝的性子,怕是会令周明卿给你们记上一笔的。”
叶向高咧嘴,“我懂。不赚个把柄在手里,天子怎么收回相权啊。命苦呦。”
“你自找的。”
叶向高噎了一下,三步两步赶上张问达,拉着他的袖子说:“六部尚书该谢谢我没提议中涵找大家一起商议呢。”
张问达拂袖而去,留了一句堵心的话给叶向高。
“后悔啦?晚了。”
可不是的么——方从哲后悔了。他拉着朱国祚的袖子,眼泪都要流成怨妇了。
“兆隆,我都是为朝廷啊。要是陛下直接南下了,”
“中涵兄,你莫这般伤心。我明白你的心思,都是为了朝廷。你想想殿试在即,陛下无论如何不会将阁臣都治罪的。”
方从哲立即从朱国祚的话里听出自己的在劫难逃了。
“兆隆,唉,从天子登基我就想致仕。唉,万历帝的时候,我就数次想致仕。都是进卿拉我进内阁,一次次劝我不要返乡。现在是想返乡也不成了。”
朱国祚能在千军万马的科举考试中,以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就高中状元,心思剔透就不是方从哲能够比拟的。他早看得明白方从哲入阁是各方势力妥协后的产物,也明白方从哲是叶向高的变相“替罪羊”,可是这时候自己还不得不为昔日关系很一般的同年出面。
“中涵兄,天子不会如何你的,可是有一点万一你能平安致仕了,你可不能回乡讲学了。”
方从哲知道天子不喜欢起复讲学的人,自己能平安致仕也属于身上背了罪名那类人,还有什么脸面开学堂教书育人,没的让弟子们被自己拖累。
他长叹一声说道:“犬子不成气候,孙子尚弱,老夫若能平安回乡,以后就只在家教导孙子罢了。”
朱国祚得到方从哲的保证,安慰方从哲道:“中涵兄早日把令孙教出来,趁着我们几个还没致仕,也能拉拔他一把。你可记清了,最多只有十年的时间。除了自强,我们就都得致仕了。”
方从哲不管朱国祚讲的是不是虚话,先就谢了又谢。他做国子监祭酒多年,要是孙子能考上进士,虽多的是学生能提拔亲孙子,但谁能抵得上吏部侍郎的一句照顾呢。
韩爌听叶向高的指派,拉着崔景荣去求还黄克缵。韩爌早就看明白了,不论叶向高有没有首辅的名头,哪怕叶向高是第四阁臣,遇事还是得按着叶向高的吩咐去做。只因为黄克缵见了崔景荣的热情态度,他更坚定了不能在内阁争出头的决心。
黄克缵对崔景荣热情是因为天子对崔景荣的赏识。这还是周嘉谟与他喝酒的时候说吐噜嘴了。原话大意是公鼐公孝与四十四岁才中进士,就是凭借着帝师的名头做了侍郎。但是他得中进士的时候,崔自强早在朝中历练了二十年了。
那能一样么。
周嘉谟和黄克缵都属于年少得志的那类人,但在崔景荣面前却难免逊色。见多了少年中举的,但是弱冠就能金榜题名,而且为人做事不迂腐、有才干,崔自强是朝中的第一份。
黄克缵因为“欺君”的潜在罪名牵连上了崔景荣,爱才之心让他为崔景荣抱屈。惋惜之心让他立即决定去找天子说情。
于是周嘉谟、张问达、朱国祚和黄克缵,不约而同地先后到了乾清宫求见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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