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韩宝来真的坐到了刘景明老爷子旁边,他也不会打牌,看了半天还是没弄懂,怎么三六九能凑成一饼牌,还有一个红色的、画了一只昆虫的是什么。他也没心思学,就是干等着人家的狗肉上桌,他其实也是饱的,只是香气太浓郁了,他要尝尝,做一次开餐的神仙。
刘景明老爷子不这么说话,韩宝来坐过来,他只颤颤地说你坐好。他一辈子做鬼生意,他可是很迷信的。你看他的手青筋鼓鼓,布满老年斑的手抓牌都发抖,原来他这一手牌竟就抓齐了四张“蝗虫”,这是打一个晚上的牌难遇到一次的大喜事。可偏在这时候,陈浒跑过来,拉着韩宝来起身,热乎乎地说:“走,走,我们到阁楼上喝酒去,看水鸭子有什么味道?”
这里把看别人打牌,叫看水鸭子。
韩宝来刚走到楼梯口,蒋莲荣叫了一声碰,随后叫:“我胡了!”
没想到刘景明老爷子,往后一仰,口吐白沫,手脚乱抖乱抽搐,身体僵直,直往侧边滚,身体蜷缩成一只虾米。吓得韩宝来推着陈浒,打飞脚一般跑了下来,赶紧抱起他,一伙人慌作一团:掐的掐人中,捏的捏风池穴、捏的捏虎口合谷穴、按的按百会大椎,喂的喂开水……七手八脚忙碌了好一阵子,人醒过来了,微微喘着粗气,赶紧喂他喝几口刚出锅的狗肉汤。还好,刘老爷子真的闻到狗肉香,眼睛微微睁开了,一口气缓过来了!有了元神,喉咙里咕噜咕噜进汤了。喝得几口汤,人活过来了。他一把攥住韩宝来的手,昏黄的细眼精光发亮了,说话有气力了:“韩村官,你怎么走了哦?亏了我一把好牌。四个鬼子,硬是吃了干饭。”
“老爷子,这能输几个钱?值得拿老命去拼吗?不是才一毛钱一个子。输十个子才一块钱。我给你一百块钱,你能打个把月。不就是融融心吗?”韩宝来大声劝他。
“不,不是,不是这么说。心那么一急,一口气就呼不出来了,给气咽住了。”刘老爷子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紧拉住救命恩人的手不放。
“老爷子走几步瞧瞧。”韩宝来扶起他来,让他活动活动筋骨。刘老爷子起身,在屋内迈开步从里屋走到堂屋,从堂屋又走回到内室,健步如飞呢。利落着呢。小香河村寨八十岁的老头,硬说自己十八呢。
韩宝来看堂屋还有四桌烤着炭火打牌的,左厢房也有两桌,招呼他们一起过来吃狗肉,集体在右厢房吃算了,大伙围着坐了三桌,生起炭火来。韩宝来其实哪是肚子饿了,他根本就不饿,只不过尝尝大山里面的狗肉,究竟有啥好吃的?
可是韩宝来一坐下,酒就倒上了。他本来是不喝的,可他又禁不得一帮老头三劝,他是后生晚辈,不好不陪老人家喝一杯。你陪了孙家淦老爷子。不陪其他的老爷子,他们就说风凉话:“哦,孙家淦老东西儿子在外面有出息,韩村官就看得起他。我们儿孙不中用,连韩村官也看不起。”
韩宝来摇着头,嘿嘿笑着:“罢了,罢了,我每一个老爷子面前陪一杯。”
陈浒说正该如此。韩宝来猛然想起,他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他忙招手让陈浒过来,嘱咐他:“从明天起,我以村委的名义征用你的农用车,你每天给我送货。我已经签了五家大酒店销售我们的猴头菇。现在我们一百排塑料大棚,猴头菇赶趟儿要上市了。估计再过一段时间,货源更充足,你基本上要一天跑一趟。”
“好啊,我每天要进城进货啊。我还省了油钱呢。韩村官这事,我包了。我绝对不会要多了运费,保证把货送到指定地点。”
“一个是我们县城大酒店,另外四个是市内的大酒店。行不行啊?”韩宝来怕他又是光讲司令,误了大事。
“行。应该没问题,我有牌有照,怕什么?”陈浒信心满满。
“我明天给你具体地址,还有联系人、联系人电话。”
“好的,好的。夜不行事。韩村官,放开量喝,喝几杯,晚上睡觉舒坦。”陈浒估计要报知遇之恩,搬出他自己喝的一海子没开封的瑶王酒。
一帮老头开心了:“韩村官,你要是不来。这个短命的,只给狗肉香给我们闻闻。要吃嘛,交份子钱,一百块一个。不然,他们就躲在阁楼上吃。我们哪舍得一百块?只有闻闻狗肉香气,更别提喝他的瑶王酒了。”
“你不吃,没人强迫你吃。你晓不得打你的牌。你不打牌,你晓不得回家抱暖被窝。有哪个拖着你?”在这个方面,陈浩南是跟陈浒一鼻子出气的。
“你这个短命的。将来有什么好下场?也是心被煤油熏黑了的。你看人家韩村官,哪有半点私心?”孙家淦老爷子年纪大,说话最响亮。喝了人家吃了人家的,还骂得山响,可能平时受够了他们这帮缺德鬼的气。其实,联防队还有几个黑心鬼,现在被韩村官收走,这里才平静了许多,过去这里简直就是黑道场。
“老爷子,你别抬举我,该收的钱还得收。我不收你们的盘子钱,我们不是饿死了。你消费,我们提供服务。嗨,这是平等交易。”陈浒振振有词,“韩主任请我送货,我也是提供服务,我收运货当然也是天经地义的。这是市场经济。我付出了劳动,就应该有回报。韩主任,我说的对不对?”
狗肉盛作三大盆,每盆由两个人抬着端上了桌,热气蒸腾,香气袅袅。陈浒忙不迭地说:“韩主任,你先尝尝。”
陈浒亲自选了一点炖到功夫的大腿肉。韩宝来笑道:“陈老板,坐着的都是长辈,我可不敢越礼。来,各位老爷子,不要客气,随意吃。”
韩宝来给在座的老爷子们一人盛了一大砣,他才陪着老人家一起享用。韩宝来吹冷了,咬了一口,哇,一股奇香透彻五脏六腑,怪不得韩文正说要吃原生态的东西,其实也是蛮有道理的。这狗肉真的没有加更多的调料,就是山泉水熬出来的,里面只有几块石头。陈浒才舍不得搞什么名贵的中药材,没有贺玉娥说的石斛、金钱莲、两面针等,就是一锅清水炖出来的!
这肉质不油腻,皮特别膏黏,吃狗肉不吃皮都白吃了。精肉你看这些老头都扯成了细丝丝,他们就那样用嘴一噘一噘,舌头搅合了几下,就滑下了喉,吃得有滋有味。这肉质真有韩文正说的清芬,有泥土香味。
“吃啊,韩主任。”陈浒那是世利小人,对眼前的长辈他可以全然不顾,一门心思都在陪韩宝来吃好喝好。韩宝来心思跟他恰恰相反,他肚子里正厌食呢。虽然狗肉肉质鲜美,炖到了火候,入口即化。这种狗肉是禁得炖,要是吃饲养的狗这样炖一下试试看,简直就成了一锅汤水了!
陈浒一个劲给韩宝来夹菜,他却一个劲给老爷子夹菜。老爷子吃得香,他比什么还开心。他当然也吃得嘴巴上冒油。他煞有介事地问:“陈老板,这狗肉不是菜狗吧?”
“那不是,那不是。是陈峦云家里的。她家的狗吃了别人家里的鸡,她老公李玉善又不在家,我就帮她打死了,还帮她赔了五百块鸡钱,这家伙咬死两只大阉鸡公,两只大母鸡,还有一只母鹅。以前咬死的都不知道。反正按村里的规矩咬死一只赔一只。”
“她自己不吃狗肉?”韩宝来觉得陈峦云养了这么大的狗给人打死了,什么也没捞到,太亏了。
“狗咬鸡算赔得少的了。咬了人那赔得厉害。你起码给人家打防犬疫苗,打血清,我的天啦,那是按人的重量算的。再贵你也要给人打。人命关天。所以说,养狗也是有很大风险的。”刘景明老爷子一面手撕着狗肉吃得滋滋有声,一面答白。
“我们瑶家有风俗的。自家养狗不卖钱,也不吃它的肉,要不拿去埋野地里,要不送给亲戚家吃。我是陈峦云的堂兄,当然吃她家的狗天经地义的。”陈浒大言不惭地说。
陈峦云招赘了一个夫婿,中心小学代课教师李玉善,李玉善算倒插门,四十多岁了,还没转正。家里好在只有一个女儿李娟,在县城读高中,经济负担不重,生活还过得去。
菜吃得差不多了。开始陪酒了。这里敬老人家就是一杯一杯敬,你不能站起来:“各位老爷子,我陪大家共同喝一杯。”这些老爷子理都不理你。你多大?一点道理都不懂,我活了快一辈子了,也没见一根骨头哄十二条狗的。
韩宝来得一杯一杯敬,还要说上一段彩话:“祝福您老人家活两百岁,福禄绵延,阖家幸福。”
老人家都得还礼:“感谢韩村官的好意。我说句算句,韩村官是福星高照,财源广进,将来做大官发大财的。”
于是,老少一碰杯,一饮而尽,再舒口大气,舒出心中的块垒,心里那是暖烘烘地。陈浒忙给满上酒。
莫小桃忙给韩宝来夹菜,脆生生地说:“宝来,喝酒不吃菜醉了莫怪我。”
韩宝来笑道:“你确实姓莫,怎么叫莫怪我?”
一桌人哈哈齐声欢笑,莫小桃便飞红了脸,韩宝来能开她的玩笑,说明他俩关系可不一般,当然传闻中的事情,谁也没见过,只是道听途说。现在亲耳听到,韩村官出言戏耍她,那有几分可信了。再看莫小桃从没把个脸红得像火烧茅厕一样,那肯定有七八成可信了。
韩宝来陪了第一桌,其他两桌,你也得陪啊。那就是三十来杯!再加上主人家陈浒夫妇,你也得表示感谢啊。总之,韩宝来喝醉酒一般在小香河喝醉,他在大酒店一般喝不醉,他表示一个意思,没人强他喝得太厉害。可是乡下民风淳厚啊,你不喝醉,主人家觉得你没喝好!
韩宝来醒来后真不记得,他睡在哪里了。突然发现臂弯里还有一团娇嫩的肉,吓了他一跳——她是谁啊?莫小桃不会当着他老公的面,与他鬼混吧?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简直伤风败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