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父眼瞅着这小伙,真是可造之材。虽然身边男男女女穿梭来去,他波澜不惊,他并不浮躁。有的徒儿拿着电刻刀就滋滋地雕刻,似乎他天生就是艺术大师,结果一下刀,一根木头全给毁了。你看他,拿起绘图铅笔,细细地描摹一番,还拉着岳父问清清楚,是直接打空,还是步步打进去。岳父告诉他,先打粗,再细加工、精加工,最后定型。
韩宝来还叫陈汝慧拿来实物,找不到实物,拿照片来看。或者拿做好的花样来看。他摸一摸花瓣、花瓣的尖,中间的圆翘,每个花瓣的互相映衬。他对着墨线,与画面的空间一一对应。然后开着电刻刀,他还是不敢下刻刀。再拿来一根废木料,先试一试机,找一找手感。这根废木头,没有岳父画的墨线,他仔细描画上去,他用电刻刀滋滋对着墨线镂刻了出来。让岳父来看看有不有什么问题。岳父大加赞赏,韩宝来听多了誉美之辞,已经不新鲜了。他要岳父帮他修改,岳父左相右相,给他修了叶子的质感,你要让叶子在风中能摇曳,让花有绽放的动感。
“韩宝来,你烦不烦?不过是普通家俱,快点雕。你岳父接人家的货,人家催着要货呢。”江楚瑶都心烦了。
“滚。别烦我。”韩宝来对江楚瑶呼来喝去的,江楚瑶也对他毫不客气,一声呸,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观察过没有,花雕得生动,就要考虑花枝的承重,有露水花枝要弯一点,早晨的花瓣有露水,花瓣要鲜脆一点,只能是半开,这朵虽然是含蕾,但也要有一种花瓣绽放的力量感,它在用劲开放。”
“你倒是刻啊。”江楚瑶坐在一张竹椅上,看着他雕刻。
韩宝来对着木头凝神看了半天,电刻刀咝咝响着,总算下刀了,木屑纷飞,木香味芬芳。可能刻刀震动太大,他常常双手握住。刻一刀,就看一下。有时候,还用手把粉末抠掉,对着吹上一阵子。他有时简直就是磨,平着刻刀过去,轻微地扫过去;有时候,闪电般刻一下,赶紧收回,看看,还不行,再闪刻一下;有时候,绕着弯子刻,紧咬牙关,脸上肌肉一蹦一蹦……
“喂,韩宝来四点了!你走不走的?”陈汝慧来催他了。
韩宝来刻的图案快成型了,韩宝来含糊答应:“不是还没到四点半,太阳还是白花花地,等等吧。”
韩宝来头也不抬继续滋滚地打磨,粉尘乱飞。
“五点了。你不出去?”
“哦,五点了?我还差一点点了,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这孩子,少见。”胡父深为惊叹!
“他有很多怪癖。你以后就知道了。钻进去了,拉都拉不出来。”陈汝慧站在背后看,韩宝来确实是怪才,父亲雕了一辈子的花工,可能没有那一朵有这么尽心。不过,要是这么尽心,他一家都饿死了。一个下午就雕这一朵,那他一个月打一套家俱算了。实用与艺术相差还是很远的。同样是陶瓷,家里实用的就不值钱,但是艺术品,那是没办法用金钱衡量的。
韩宝来雕的图案无疑是艺术品。你看这一幅莲荷图,恰如池塘中的莲荷,有的荷叶卷着叶苞,有的荷叶朝天,还承着露水,有的荷花半露,有的袅娜地含着花蕾,神态各异,惟妙惟肖。
岳父说:“小韩这荷花半露最见功力!你看,有花瓣极力撑起、爆开的声音。”
“阿爸,韩宝来跟你学徒,你要不要?”
“我这是木匠,小韩要学的是艺术。不是一个行当。这幅莲荷图安在这个粗糙的家俱上太可惜了。”
“爸,我要这幅图做的家俱。”胡琴偏着头,这看那看,越看越喜欢。
陈汝慧笑道:“三妹,这是他才学手的。过三头五年做出来,那才是好东西。”
“什么?姐夫,你现在长期定居下来了?”
韩宝来笑着说:“我四海为家。我是属狗的,属狗的走四方。哪里有吃的,我便到哪里。吃遍天下。”
“姐夫,听说你是堂堂的市长。你不用上班?”
胡琴的话,连江楚瑶都笑了起来,陈汝慧说:“三妹,你姐夫是那种不管市长,他爱管就管,不爱管,他就优游天下。他就是在这里住三年五载,工资照来。他要是天天在市长办公室上班,人家还怀疑他贪污,他如今都不在家。怎么去贪污?”陈汝慧一语成谶,韩宝来以后天天在市长办公室办公上班,给三规了。
“我是遥控指挥。走,游山玩水去。看看能不能如我所愿捉几条鱼,逮几只田鸡?”韩宝来伸了一个懒腰站了起来,他取下手套,韩宝来哎哟叫了一声,陈汝慧都心痛了,右手起了三个水泡。拿电刻刀看起来是按着刻就行了,其实电刻刀会给手一个反弹力,像是淘气的小野兽,你不大力掌控它,它可不听你的使唤,跟打风钻一个道理。
“你神经病,你感觉手不舒服,你要停下来歇一会儿,哪能全神贯注地做?你不过是闹着玩而已,用得着这么拼命吗?”陈汝慧都心痛了。
“你懂什么?多一门手艺多一条活路。”韩宝来昂昂然站了起来,江楚瑶会过来给他用针挑出水,涂上药膏,贴上创口贴,痛得韩宝来呲虎咧嘴,还拧了她的脸。
“你是不是给我上了辣椒油?”韩宝来感觉那药点上去痛了。江楚瑶给他冤枉是一种幸福,她咬着下嘴唇,眼光凶悍:“不给一点厉害给你瞧瞧,你不知道王八是几只眼的?给你消炎呢!”
“不用你处理,好得更快。消炎之后,连正常的细胞都给你杀死了。”韩宝来对她就可以鸡蛋里挑骨头。
江楚瑶冷冷地说:“你的健康,就得听我的,我是专家。”
“走了,走了,夜幕降临了。”陈汝慧催促韩宝来起程。于是,他们一伙人走出古镇,眼前是红河两岸一望无垠的田野,远处的山峦灰暗了下来,夕阳敛去了最后一抹霞光,只剩下暗淡的山川、田野。韩宝来看见返青的稻田,水沟边埋头吃草的水牛,仿佛回到了小香河村。韩宝来蹲在田塍上仔细察看,似乎在看水田里的青蛙,不时传来咯咯的蛙鸣。
显然不是,他趴在草地上,俯下身去抠淤泥。江楚瑶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得及了,急得她直跺脚,狠狠地骂道:“韩宝来,你还少啊,你还耍泥巴巴!小心伤口进了淤泥感染!”
“拿鱼篓,一条大的!”韩宝来说着,说着就从淤泥中拉出一条秤杆子大一条黄鳝,乍看上去像蛇,韩宝来食指和中指如钳,紧紧钳住它的颈脖子下面,它身子弹来弹去,虽然很滑,但怎么甩得开,韩宝来的手指夹力挺厉害的。陈汝慧赶紧伸过鱼篓,扔进鱼篓里,随便它怎么蹦达都无关紧要了。
“你怎么知道这里躲着鱼?不会到处是鱼吧?”江楚瑶可是城市里长大的,对乡下生活知之甚少。
“姐夫太厉害了,这种大鳝鱼,我从来没抓住过。这种大鳝鱼躲得特别巧,老渔翁才抓得到。”
陈汝慧道:“他拜过师傅的。贺老六大叔教你的,对吧?”
“有的想学,还不一定学得到。”韩宝来鬼笑道,村里有一个叫孙批修的想学,结果陪了夫人还折兵,这个故事在小香河家喻户晓,贺老六跟老婆和好,还是韩宝来做的解劝工作。
韩宝来细细察看,首先要找准洞穴,不能说十拿九稳,起码也得符合几个条件,一是有像样的洞口,二是有出入的痕迹。韩宝来捉了几条,他们看着来劲也分散到各处田塍捉,结果出事了。
狄仕荣看韩宝来掏得有滋有味,他本来是做教育出身的,童心未泯,他也想学韩宝来抓条鳝鱼试试看。他找了半天,找到一个洞,抠进淤泥里,连鳝鱼的影子都没看到。其实还是诀窍的,有的洞是假洞,里面没有鱼,有的是真洞,但你也要注意,找到进入口,鱼进去,在洞里一般转不过身来,它这边进,那边出,两洞是连通的。韩宝来要从连通洞两头插进去,有鱼的话,它往哪头跑都动弹不得,给韩宝来在泥土里就钳死了。你想等它窜出来再抓,早就飙得没影了。
没抓到鱼,耍泥巴,本来无所谓。狄仕荣找到一个大洞,他一手就掏了进去,手指一痛,他一声惊叫:“蛇!老姨,我被蛇咬了!”
吓得韩宝来赶紧过来,看看是什么蛇。鳝鱼根本不咬人,韩宝来看了一眼,放了大心,这是一种泥蛇,是无毒蛇,你不抓它,它根本不会咬人。狄仕荣吓得一屁股坐在田塍上,脸上死灰,他本来又瘦,可给吓掉了半条命。
韩宝来转念一想,非哄他一下,他才相信。于是,他快速抓出一条鳝鱼,高叫着说:“老姨,你看花了眼,咬你的是条大鳝鱼,不骗你,就是这条黑鳝鱼!你看,它还想咬我呢。”
“老姨,你确认是大鳝鱼咬的?”狄仕荣眼镜片后,小眼睛惊恐万状。
“你看,我给你洗洗,中毒的话,还得了。马上就肿起来。你看你的伤口,肿不肿?”韩宝来用水给他洗净伤口,有两排红牙印,用力挤出来的血是鲜红的。狄仁荣阿弥陀佛,念了一百句佛。
胡琴鄙视他:“丢人,真丢人,丢到你姥姥家去了。”胡琴真跟狄仕荣渐渐疏忽,以至于后来分手,她也去了华夏,到小香河村当了一名乡村教师。小香河的小学可建得跟别墅一样美,她月薪过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