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方丈梵空净室,虽然还没开春,但室内栽的奇花异草,一阵阵清香扑鼻而来,沁人肺腑,特别是几枝腊梅,老干虬枝,枝条上绽放着几朵梅花,清新雅致。释觉禅师已届九旬,须发皆发,但看上去颇有仙风道骨,精神矍铄,说话口齿清晰。
“小友,老衲盼你多时,今番相见,可能也是你我有佛缘,贵公子之恙,大有因果啊。”释觉禅师声音徐缓,但绵里藏针,话中有话。
韩宝来心中疑团愈来愈深,合掌请教:“老祖,晚辈愚昧,还请明示?”
“请进书斋煮一壶茶,坐以论道。”释觉禅师示意韩宝来与他并坐佛榻之上,小徒儿献上山上采的银毛尖野生茶,此茶初入口极苦,苦过之后,却是一股回甘,喝得几口,那是浑身生津,每个毛孔透着沁凉。
韩宝来是有慧根的,他放下茶杯,淡淡地笑道:“老祖,我曾记得一句佛经: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人生在世间时时刻刻像处于荆棘丛林之中一样,处处暗藏危险或者诱惑。只有不动妄心,不存妄想,心如止水,才能使自己的行动无偏颇,从而有效地规避风险,抵制诱惑。否则就会痛苦绕身。充满诱惑的尘世间,爱情是否真的那么牢固呢?爱,是一种容易凋谢的花朵!而你,是清晨风中最让人无可奈何的那朵玫瑰。当新的诱惑出现的时候,心中的欲望开始萌动!原来,爱情也是一种原罪。可是,偷食禁果之后的惩罚呢?迷失的人儿早已经沉迷而无法自拔!也许也只有体会真爱的人,面对着五色,才可以做到旗动、风动、心不动吧!”
“师祖所言极是,晚辈罪孽深重,用情不专,致使多名妇女独守空闺,孩子成为单亲家庭,晚辈心中确实带愧,悔不该当初。请师祖指点迷津。”
“宋?释普济《五灯会元》卷五十三:‘广额正是个杀人不眨眼底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先说个故事,一位老人养两只鸟儿,一雄一雌。老人每天都会带着它们一同出去散步。雄鸟和雌鸟一左一右蹲在老人的肩膀上,雄鸟有时会飞出去溜一圈,但天黑之前,它准会自己飞回巢里。雌鸟却从未曾离开过老人的肩膀。如此日复一日,一晃许多年过去了,一切从未改变过。直到那天,一切都与往常一样。老头吃完饭,又带着两只鸟儿去散步。忽然右边肩膀上原本安静立着的雌鸟一振双翅,转眼不见了踪迹。雄鸟仰天长啸,不见回音。自此,雄鸟日日在巢中哀鸣,再也不肯离巢一步。三个月后,雄鸟郁郁绝食而死。死前仍哀鸣不止。许多年过去了,直到老人去世,雌鸟再没有回来过。只有那个早已废弃的鸟巢,在风中独自见证那段历史。看完故事,我掩卷长叹。如此一雄一雌,与世间男女无异。现实生活中的男人,常常说自己喜新不厌旧,他们就像贪玩的孩子,总会瞅准一个空偷着出去玩玩,玩累了他们自然会回家。在外,他们可以风流快活;在家,他们也想做好丈夫好父亲。他们脑子中的界限分得十分清楚,老婆和情人,最好是一举两得。他们中有些人即使曾失足变心,但在现实利弊轻重的权衡之下,在结发之妻眼泪的攻势之下,在亲朋好友群起而攻之的严峻形势下,大多能改邪归正、痛改前非,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而女人,她们往往视爱情若生命,在她们骨子里,爱情这两个字神圣而不可侵犯。而大多数女人又都是怀旧的,如果没有伤及灵魂痛彻心骨的经历她们是绝不会轻言放弃的,而女人一旦决意放弃,那她曾视之为生命的那份爱情定已全然摧毁,她早已没有了退路。所以,女人一旦变了心绝了情,那是永远都不会回头的了。就如同那只飞离主人肩膀的鸟儿,一去不返。女人的爱,因为忠诚,所以毅然决然。再回到佛家的这句偈语‘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若真参透其中因果,你就放下,你就解脱了,你也就释然。”
韩宝来愀然不语,其实他知道,他可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是他不能放下,否则她们会更惨,有韩宝来的隔三差五出现在她们生活当中,她们还有依靠;如果没有他的怜惜,她们更没有了念想。再说,他总不可能连亲生儿子也不认吧。世上哪有如此狠心的父亲,他万难办到!
释觉禅师进一步开释:“每个女人都希望有人爱她,但是其实这些只是形式而已!真正的爱往往都是很深沉的,是把爱放在心里的!这种爱,是沉静;是一种内蕴深厚,隽永深沉的爱。它没有昙花一现的惊艳,没有“山无棱,天地绝,乃敢与君绝”的壮烈誓言。这是一种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爱;是携手一起慢慢变老,共守日落日出从容的爱。这种爱,是流泻指间清逸舒缓的琴音,涤荡浮躁的灵魂,舒展纷乱的心情,梳理出沉静平和的人生。太热烈奔放的爱总是易于枝头凋落,而平和沉静的爱却是暗香持久,心香永恒。当火焰般燃烧的爱情化为灰烬,当爱情的潮水慢慢消去,守望在那里的,依然是一颗宽大博爱的心,包容接受抚慰着那颗伤痕累累的心。当然,沉静的爱绝不是沉闷的爱。那是心灵的守望,是一种心底深处深藏的真切牵挂。似清风,如明月,美丽而不媚俗,平和而不平庸,平静却不沉闷。透过爱的清清溪水,你会看到细石粒粒,看到游鱼欢快地在溪水中游来游去。这种沉静的爱所蕴含的美丽,是要用一辈子用心去读的,才能在平淡真实中读出鲜活和感动。”
韩宝来长叹一声:“我扪心自问,确实爱过一个人,我确认我是真心爱她,但我却不珍惜真爱,一而再,再而三地有负她的真情。到后来,与她劳燕双飞,至今悔至晚矣。如今,我只想怜取眼前人,我差不多也爱她了,不想再负她了。可是,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还难以放下,深感思想包袱越背越重,不得善终。请大师给晚辈一些开悟。”
释觉禅师一对寿眉耸了耸,咧嘴哂笑:“小友,你是有慧根的,我说些因果,你会豁然开朗的。观音说:我在雨里,你在檐下,而檐下无雨,你不需要我度。观音说:你在雨中,我也在雨中,我不被淋,因为有伞你被雨淋,因为无伞,所以不是我度自己,而是伞在度我。你若想度,请找伞去,不必找我。走进庙里,才发现观音的像前也有一个人在拜,那个人长得和观音一模一样,丝毫不差。人问:你是观音吗?观音毫不稳瞒:我是观音。那人很奇怪地问:你是观音,我怎么拜自己?观音答道:我也遇到了难事,但我知道,求人不如求自己。你明白了吗?”
一般的人听来,这话等于没说,韩宝来若有所悟:谁是度我的伞呢?紫兰吗?还是另有其人?她如何能度我呢?事实上,韩宝来与紫兰相识、相知、相恋、相爱,直到奉子成婚,他虽然历经劫难,但总是逢凶化吉,说得上她能帮他度过劫争。
韩宝来半晌又问:“老祖,我、我的儿子、我的妻子,还有我的红颜知己都能善终吗?”
释觉禅师拊掌大笑:“孺子可教也。我还是讲因果吧。将军的马寄养在禅院,对驴子十分傲慢,不久马病了,不能上战场,被卖到农庄拖粪车。不要因一时富贵而不可一世。”
韩宝来本欲争辩几句,知道不可蛮撞,但他只是淡淡一笑:“晚辈铭记在心,不敢贪天之功、骄奢淫逸、飞扬跋扈,谨守德行,安分守己。我一生的祸福有因果吗?”
“佛说:这世间,人皆有欲,有欲故有求,求不得故生诸多烦恼,烦恼无以排遣故有心结,人就陷入‘无明’状态中,从而造下种种惑业。佛说: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五蕴炽盛苦。”
韩宝来若有所悟,所谓灾祸,原来是有因果的,他担心日后不能善终,当然他种下了恶业,这恶业等于深层的地震,能量在蓄积,到一定时期,自然会暴发。他不想遭遇灾祸,他就得了结恶业,一心从善。
韩宝来于是说道:“老祖,我知道了,我今日之境况,是我早年风流成性、恣意妄为造成的,晚辈不知道,这业力还有什么灾祸吗?”
“《华严经》:譬如种子别,生果各殊异,业力差别故,众生刹不同。譬如心贪宝,随心见众色,众生心净故,得见清净刹。罪从心生还从心灭。所以心为根本也。若求解脱者,先须识根本。若不达此理,虚费功劳,于外相求,无有是处。”
“老祖,我的根本,我知道了;只是不知道如何消灾弥祸,请老祖明示。”
释觉禅师干瘪的嘴唇动了动:“佛曰:佛是过来人,人是未来佛,我也曾如你般天真。佛曰:人无善恶,善恶存乎尔心。明白吗?”
韩宝来听这些佛语,竟然如醍醐灌顶,此时,他的手机彩铃响起,他抱歉地看了释觉禅师一眼;释觉禅师很大度地让他接,韩宝来看大师已经瞑目静坐,似乎不问世事,超然物外了,他便接紫兰的电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