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健把他炖的野猪腿,也不用菜碗盛,就在桌子下面垫一个竹垫,一大锅端了上来,热雾袅袅,香气四溢。张健还没坐下来,狗呼地一声往院落里窜。刘艳梅白了韩宝来一眼,娇声娇气说道:“你一回来,院子里就不得清静了。”
韩宝来鬼笑着说:“饿鬼来了。我们快吃几点,再给他开门。”
丁小艳拉住他,用话激他:“有本事的,说到做到;我们吃好了,再给她开门。”
刘艳梅酸不溜秋地说:“老相好来了,还坐得住?”
韩宝来瞪了她一眼,意思陈婆婆坐在这里,别胡说八道。韩宝来过去开了院门,原来是陈建功大哥和贺玉娥支书两人闻讯而来。贺玉娥提着竹篮,陈建功提着一个五十斤重的酒桶,看那颜色,就知道是上好的瑶王酒。
陈建功也有点偏瘦,虽然不是扛过来,只是从猎豹车搬下来,五十斤累得他喘成一团了。韩宝来鬼得很,他接过贺玉娥的竹篮,可是篮子像生铁一般沉,他便嘻笑着说:“你两口子做的好事情,你两口子自己动手搞。我算是仁慈的,帮你拿一点。哟,这篮子也不轻啊,怕是一篮子腊肉吧?先说好价钱。咱们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贺玉娥骂他:“出门见了大世面回来,咱村的规矩都不知道了?打平伙,还兴数钱的?就是赶头牛来杀,只准吃,也不准收钱的。你坏了咱们瑶寨规矩,小心拿你浸猪笼。”
“你自己提着吧。我还是帮陈大哥抬酒。”确实如此,一菜篮腊肉,不比一桶酒轻!估计是陈三点说的,吹了两三个月的腊肉了装上一篮子,跟一篮子石头一般重。张健提一条野猪腿,累得淌黑汗。话虽这么说,昆哥、张健过来帮忙,一起提到了堂屋里。
韩宝来又出点子:“刚才,黑博士带来的野猪腿,他自己下的厨。你带什么来,我怕做坏了你的。还是你两口子做吧?”
“做就做。谁怕谁?”贺玉娥掀起盖在上面的报纸,哇,那是一篮子韩宝来爱吃的野味,什么獐子腿、黄羊腿、麂子腿、熏野兔等等。
韩宝来半真半假地说:“要是有人起诉你两口子,足以判终身监禁了。”
“我是花钱买的。人家猎人打下山,还不是要吃?难道还拿去喂狗?”
“就是啊,有人买,就有利可图。没有市场,谁还去打?”
贺玉娥并不怕他:“有本事,你去禁猎。他们敢打,我就敢买。再说了,我们瑶家世代打猎,偏你来了,就禁猎。怪不得把个老婆都吓跑了。”
说完,她捂着嘴,笑得身子乱颤。张健揭他的老底:“听他瞎掰,刚才一起锅,他就先弄了一个猪蹄啃。”
陈建功是怕韩宝来的,他诚心诚意地说:“姑爷说得有道理。这猎该禁,野生动物该保护。下不为例。以后加大宣传力度——”
张健也不怕韩宝来耍官腔:“对,凡是以后打猎的,打到的猎物一律没收。送过来,我来做腊肉。”
“禁得了吗?大瑶山方圆八百里,猎户上万。我告诉你,现在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要拿到市场去卖,就在山里自家吹腊肉吃。你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难不成,你挨家挨户去搜查?”贺玉娥说的是现实,派出所收缴了各种猎枪、鸟铳,现在他们不用枪或铳打,他们就用传统的挖陷阱、装梯、布铁夹子、安弶来狩猎,用弓弩来打猎。韩宝来曾经亲自查到了林业局食堂冰库里都是野味,乡干部、派出所干警暗地里照吃不误。
张健想得开:“吃吧。有种的,你就禁去。今天没禁,咱们照吃不误。”
韩宝来抬起阴鸷的桃花眼,显出极度忧郁:“还是大力推广养殖技术。以养殖救野生。”
“有本事,你养去啊。你反对没有?没有啊。我也不反对。千万别用添加剂饲料去养就行了。”张健翻着眼皮说,“看来韩宝来要吃现成的。你坐着陪阿婆说话,我去做。人家好歹是官,不在我们面前摆摆官架子,怎么显出他光宗耀祖了?衣锦还乡了?”
贺玉娥冲他拧着鼻子:“你再牛,我打电话把吴小凤叫过来,看你牛不牛?”
“姑奶奶算了。快去做吧。别吵得全村鸡飞狗跳了。”韩宝来真的怵吴小凤,这娘们是不讲道理的。贺玉娥毕竟还有几分畏惧他。说良心话,小香河村一个村禁猎,那也是天方夜谭。
韩宝来情不自禁地说:“其实什么野味不野味,我看陈浒煲的狗肉就好吃。”
贺玉娥还是能治他:“那我打电话叫莫小桃过来。我保证一个电话过去,狗肉就有了。”
“陈浒现在买的狗还是人家偷的狗吗?”韩宝来记得他找派出所所长周备战过来吓唬过他。
“没有了。他现在也不做狗肉卖?他不是每天开机动船吗?莫小桃开超市、管理小餐馆、小旅馆,现在小仙女温泉也是她跟陈晓珊在管。她可是能人呢。”贺玉娥说,“要不,我打年电话让他过来向你做个汇报不就得了吗?怕什么?莫小桃还拿着你跟她的桃色故事说得绘声绘色呢。”
韩宝来还是心虚:“跟你老公做菜去。我不招惹她,省却烦恼无数。我只要你们日子过得红火,我就放心了。回家能讨杯酒喝,我就心满意足了。”
韩宝来先侍候陈婆婆吃,他套了薄膜纸手套,将野猪蹄扯成细丝,陈婆婆牙不好,这样可以慢腾腾吃。但陈婆婆喜欢吃猪皮子,喜欢它的油腻。韩宝来不敢让她吃多了,油脂对老年人的心血管不好。但陈婆婆是不在乎的,人家说动物内脏不能吃,她说胆固醇不高,她还不吃它呢。我吃了,让我一个人胆固醇高。她喜欢吃鸡、鸭的肝脏。
陈建功夫妇给赶到厨房做菜,虽说是心甘情愿,但还是有情绪的。他们消息闭塞,不知道韩宝来代理市长了,也不知道韩宝来安排他当县委书记了。只是觉得韩宝来故意整他夫妻俩,哪有如此待客之道?平时,陈大哥长,陈大哥短,估计他今天回来心情不好,怨他们没看好陈汝慧。还有可能真的不喜欢吃野味。陈建功提醒贺玉娥,别老是说话呛他。没看他强颜欢笑。贺玉娥不理这个茬,我呛他,他只找的。陈建功提醒她,你提吴小凤、莫小桃什么的。你道韩主任真看得上她们,你用点脑子,韩主任随便哪个女人,她们及人家一个指头?
张健匆匆走进厨房,伏在陈建功耳畔说:“陈大哥,你让玉娥姐做,我们出去陪酒去。韩宝来这厮,不是个东西,这次回家要整我们。他老婆跑了,关我们什么事?我俩联手撂倒他。小子在外面已经喝了酒,肯定心情不爽,跟陈婆婆见面的时候就流泪了。我知道他,他是流血不流泪的种,流泪是很难得的。这小子很会掩饰的,他跟外教MISS海伦发生关系一两年,我们都给蒙在鼓里。人家沈园园一朵校花,差点把心肝挖出来给他吃了,他竟然冷脸对她。MISS海伦也是假期走了,我看他不得劲,但搞不懂一个乐天派,怎么意志突然消沉了呢?我现在回想起来,就是MISS海伦弃他而去。如今悲剧再次上演,他睹物思人,还是难受的。跟别人是演戏,跟陈汝慧是动了真感情的。”
贺玉娥听得真真的,抬起眼睑,黑眼珠子亮汪汪地,气呼呼地说:“你倒是去啊,你会说话。我做菜。”
陈建功搔着脑袋想了想:“你说的是对的,把陈老虎叫过来。韩主任平时喜欢拿陈老虎开玩笑,再说莫小桃尾巴翘得高。让她来见识一下韩主任的黑脸。不要以为韩主任总是笑脸。”
张健不耐烦了:“你爱叫就叫,没什么的。我俩就差不多了。他跟贺老六喝上了。贺老六酒量也可以,不会说话,老是说钱不钱的事情。韩宝来从来不把钱当回事的,给他又不要,老是纠结这句话,有甚意思。”
“好吧。叫不叫莫小桃,你决定。我先跟姑爷过去,见机行事吧。”陈建功便跟着张健走到堂屋里。
“喂,陈大哥,入席酒三杯。贺叔,是不是有这个规矩?”
贺老六倒是怕乡干部,不怕县官只怕现管,他涨红着脸说:“小韩,他不行,表示一个意思就行了。”
在贺老六记忆中,陈建功喝酒一直是表示意思的。韩宝来一摆手:“那你跟黑博士喝。别理我。我陪贺叔喝。我跟贺叔学一学抓鱼。天气暖和了,我跟贺叔下到田里实习,我保证学会。”
“喝吧,喝吧。三杯酒,算什么?”张健倒酒,陈建功满满喝了三杯,韩宝来笑了,夹了一个大猪蹄给他:“陈书记,我是借花献佛,我不讨好你,以后回家,我可没野味吃了。”
“宝来,你喝醉了?他是陈乡长。”贺老六看韩宝来乜斜着布满血丝的桃花眼,醉眼迷离,提醒他说错了。
张健是聪明人,听出意思来了:“韩宝来,你给陈大哥升了一级?”
“三级。”韩宝来伸出三个指头,“县委书记。你娘的,升上去,天天吃野味可不行。”
陈建功猛醒过来,怪不得韩宝来对野味如此纠结,陈建功惊得拿筷子的手都发抖:“宝、宝来,兄弟,这玩笑开不得?”
韩宝来不是装醉,是真的有七八分醉了:“陈建功,我能把你推上去,你乱来,我有办法把你一捋到底。干得好,陈大哥,你前程似锦。”
陈建功两杯酒鬼酒下肚,他痛哭流涕:“宝来兄弟,建功何德何能担此重任?”
韩宝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陈大哥,你也是众望所归。上梧瑶乡考绩连续三年名列前茅。按道理,姚文广提一把手,我将他放到了三把手。因为你瘦,他太胖了,怕他工作压力大了,将他压垮。说说看,你当了县委一把手,你准备怎么抓?”
这才是顶重要的。陈建功第一句话就是:“我禁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