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来第二天赶到宁远县,与闻声震的巡视组、曹伯华的调研组会合;宁远县的一把手唐常宁,二把手彭先进早早地迎候在国道路口舜皇大帝的巨型雕像前。你看,舜皇大帝头戴朝天十二旒天子冕,方脸广额,隆鼻阔嘴,虬髯龙须,身着华衮,身材魁梧,手持权杖君临天下,看上去威加海内,不可侵犯。
韩宝来当着闻声震的面,先朝舜皇大帝行晋见大礼——三叩九拜。不过,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曹伯华笑道:“宝来啊,想不到你还是很虔诚的信徒哦。”
韩宝来认真地说:“呆会儿,我们登山可要拜一拜舜皇爷。要是不虔诚,这山路可不好走。你看山上,可是云封雾锁。有句诗: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我要是不拜,洒下雨下来,我们可要当落汤鸡了。”
县长彭先进接过话茬说道:“韩市长想必是登过九嶷山的。对的,拜一拜舜皇爷,保我潇湘大地年年五谷丰登,人丁兴旺。”
韩宝来笑道:“呆会儿,就有应验。”
闻声震板着脸:“我和老曹是唯物主义者,我倒要看看有多灵验。宝来,你能玩转人事,看你能不能玩转天事?”
韩宝来听出闻老的话外音,一副很无辜的样子:“闻爷爷,您老也差不多能塑铜像了,当然拜不拜无所谓了。”
“你看,你看,我说你两句,就恨不得我快点化成一尊铜像,不说你喽,自然有人会说你。前面带路,我可不信这个邪。某些人心里有鬼,才求神拜佛,只要心中无愧于天地良心,还怕半夜鬼敲门吗?哈哈,今天可是天晶云丽,你舀水上天也不会下雨。宝来,你爱赌,我就跟你赌一场。今天上山若是有雨,中午我自罚三碗酒。”
韩宝来摸着脑袋,眼光斜睨着曹伯华省长,意思曹伯华给他下了戒酒令;曹伯华也板着家长的面孔:“你还真当你是武财神临凡。你说话那么灵?闻老跟你赌,我也跟你赌,也是三碗酒。输了,我自罚三碗酒。你看我喝醉了,会不会耍酒风,会不会酒后失德?”
韩宝来很不自然地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我们要界定一下,什么叫下雨?蒙蒙小雨算不算?蒙蒙小雨可是洒甘露,是上天降祥瑞之兆。”
闻老摇着手:“我不中你诡计。我这点常识是有的。山上雾气大,湿气舔面,身上凝结露水,这不稀奇。我说的下雨,不说雷电交加,也是大雨倾盆。”
“我知道了,存心是拿我耍猴。好吧,照曹伯伯的话说,看我六碗酒倒下去,是不是酒后失德?好,那我就跟闻爷爷、曹伯伯击掌算数。”韩宝来真跟闻声震、曹伯华三击掌为约。
唐常宁抿着嘴,暗暗发笑。曹伯华诧异:“小唐,你跟韩宝来打什么哑谜?难道人工降雨不行?”
唐常宁忙毕恭毕敬地说:“韩市长是熟悉山上的气候的,这里受南方海洋性气候的影响,山上阴晴不定,时雨时睛。山下虽然晴空万里,保不准山上雨脚不断。你们看那些梯田,常年不需要什么水渠灌溉的,都是旱涝保收。”
韩宝来说:“这一带的梯田,不但不用乡亲们扛把锄头看水,还不用杀虫。这种天气,昆虫根本繁殖不了。这谷子打出来,由于雾气大,阳光照射时间不长,生长周期长,米粒又大又长。吃起来又软又糯,酿酒最甜。”
“那就是糯米了吧?”闻老还是有种田常识的。
“不,不管你种的是籼优,还是粳优,吃起来软糯。但不同于糯米的米质,这种米质是浸银色,糯米是浅褐或粉白,米粒短圆。酿酒的话,两种面质的成分不一样,酒的味道也不一样。糯米是粘稠的甜,那是糯米中的一部分淀粉转化为单糖或双糖,主要成分是麦芽糖、蔗糖、果糖、葡萄糖;而这种米的淀粉,也是甜酒,但转化为多肽糖,如异麦芽糖,酒如东瀛的青酒,是甘蓝青。”
“你别卖弄你的学术成果。我们听不懂。刚才说了,非得倾盆大雨不可。真遇上暴雨,我俩认栽。”曹伯华跟闻老交换一个眼神,摆起长辈的谱。
九嶷山方圆五百公里,人文景观众多,可以分为五大景区:舜帝陵景区、玉官岩景区、三分岩景区、灌溪风光景区、潇水涵青景区。他们要去的当然是舜帝陵景区。顺着山道拾级而上,一路上游客众多,果然见游客带了雨具上山。
过了舜源峰,眼前山势峭拔,云遮雾掩,视线模糊;只听见人语喧响,却看不到人影在山道上走动,石磴道果然湿滑。山上流泉飞瀑众多,不时听见哗哗的流水声,有时还有气势磅礴的大瀑布倒挂下来,水声轰隆,震天撼地,山下冲出一个深水潭。
可是到了紫霞岩,像是跟游客开了一个玩笑,眼前云开雾散,天空还出现一道矫龙似的彩虹。曹伯华看着前面隐隐可见的红墙碧瓦说:“宝来吧,怕是不灵了吧。前面就是舜帝陵了吧?”
韩宝来却不认输:“曹伯伯,山上望得见,走过去脚都走得酸。我告诉你,我目测一下,起码还有二十华里。两个小时能走到,还算我们的脚程还不错。”
闻老仰天哈哈大笑:“宝来,这山风一吹,怕是云开雾散了吧?强龙怕压住地头蛇了吧?下山,我们可以重新赌。哈哈哈。”
韩宝来还是嘴硬:“闻爷爷,往前走吧。翻过了栖霞岭再说。”
韩宝来说的栖霞岭海拔倒是不高,但山路陡峭,像是走天梯一般走,台阶是垂直往上延伸。上得一半,走在前面的唐常宁书记吩咐:“快穿上雨衣!”随行的工作人员,马上给山上的首长披上雨衣,还没扣上纽扣,山上乌云墨似的黑,真是天上黑到了地下。刹那间,眼前能见度接近零,只能开着手电棒走路。人群缓缓向上攀了一阵,突然一个火捻子,像是在额头上擦了一下,轰隆一声巨响,一个焦雷在头顶炸响,惊得大家呆若木鸡。大雨随即哗啦啦倾泄下来,如浇如泼,一会儿大水从石磴道上流淌起来。好在他们已经到顶了,再往前就是舜皇陵了,前面有三进大殿,他们可以进去避雨。
这雨浇得闻老和曹伯华一点脾气都没有。再看韩宝来咬着嘴唇吃吃笑,唐常宁也忍不住跟着笑,像是充气人走了气似的。曹伯华摇着头对闻老说:“我们是吃了地形不熟的亏,一方形胜,我们如何预计得到?小家伙是本乡本土之人,当然知之甚详。不过,也是差一点了。这雨要是晚下十分钟,我们就到点了。看你还有什么呼风唤雨的本领能使出来?”
闻老这回有模有样参拜了舜皇大帝,舜皇大帝也是三皇五帝之一。闻老上完香,拍着曹伯华肩说:“你不服,我还是服了。他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可能真还有那么一点灵性。我俩可是强龙斗不过他这地头蛇。这话可不是我乱说的,他有得天缘的。”
中餐,他们就在山上吃,吃的是素宴,韩宝来当真倒了一碗素酒给闻老,倒了一碗给曹伯华。闻老捧起碗,这酒确实是甘蓝青,闻了闻,真的有一股甘蔗的清香。于是,他先尝了一口,确实不是糯米酒的甜,而是蜂蜜的甜。
“宝来,这是蜂蜜兑的米酒吧?”闻老简直不敢相信,那有这么甜的粳米酒。
韩宝来请来酿酒的师傅,师傅是一位穿着僧袍的火头工。师傅行了一个合什礼,念了一声佛号,然后和颜悦色地说道:“施主,这酒是素酒,可不是什么蜂蜜所兑。出家人不打诳语。如果施主不相信,请施主跟我来。”
于是,一行人跟着火头工走到一间杂房,里面摆放着一排排酿酒的醢子。一个醢子足有一人高可以酿三斗八升米。他们喝的酒,已经开封。上面是用草蒲团盖住。掀开草蒲团,一股甜酒香味扑鼻而来,原来这不是蒸馏酒,而是直接酿造,里面插了酒竹筒,酒经酒竹筒过滤,酒竹筒里就是甘蓝青的酒。火头工说,素酒喝完之后,便交给当地人蒸馏,那烧酒度数相当高,但不好喝了,老干老干,是用来泡药的。
闻老尝了几缸,都是这么清甜,他才信服。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酒也是一方灵物,山下是种不出这种稻子,那当然也酿不出这种酒。这种酒专门用来上供、祭奠之用,那也是人与神灵共享。
庙宇不大,要举行国家级盛大的祭祀舜帝大典,显然是不够的。市人大会上通过了决议案:一是拓展前面的广场,二是要修建大雄宝殿,重修三间古殿。三是要修盘山公路上山。贵宾届时可以乘车上山。闻老可是吃了苦头,要是国家最高领导人来,难道也吃这种苦头?显然是不现实的。工程总预算是一百个亿,一百个亿现在投下去,没看到多少动静。
看完工程预算案,闻老一声不吭,端起三碗酒,像喝药一般,管它什么味道,咕嘟咕嘟灌了下去,韩宝来知道闻老年岁不饶人,不能让他再喝剩余两碗,他拿起一碗对曹伯华说:“曹伯伯,我敬你一碗。”
曹伯华知道韩宝来之意,假惺惺跟韩宝来碰了一下:“你代两碗也行。反正,这酒是好酒,我知道你看我们喝酒,你喉咙里喷出火来了。”
这话是激闻老,闻老果然不服老,抢过韩宝来手中的一碗酒:“哈,你赢了。赢家可不能喝。喝了,舜皇爷会说你不守规矩,还是谨遵谕旨吧。我跟伯华输了,愿赌服输。来,来,来,我还有两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