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来走出拘押室，喑呜的天空，从阴云的缝隙渗出微阳；一阵风吹来，有些透脖子的凉，北方正是春寒料峭，院子里的几棵老柏树上落了几只鸟雀，看到人来了，卟地一声惊飞了。

　　检察院送回韩宝来被扣押的物品，韩宝来要当面清点他的东西，拿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他要仔细查验，确认无误才签字。

　　“想开车吗？”夫人笑着问他。

　　“想过瘾。看到方向盘，手痒痒了。”韩宝来灰暗的脸上有了笑容，他孤独寂寞的时候常冲自己发笑，但那种笑比哭还难看。关在徒剩四壁的空房中，写满了他的凄凉；关了三个月，现在突然进入了大都市，那种欢喜雀跃的心情可想而知。只是京城的春来得晚，柳树还只有两三粒芽眼，倒是几簇春梅开得很灿烂。

　　车直接开进中南海菊香阁，主席在家，还以为夫人捡了一个流浪汉回来，头发杂乱，脸无血色，尽显疲态，裹着他的军大衣，显得宽大、邋遢，三个月没洗，肯定乌黑发亮了。胡子刮得倒是光光，只是脸色呈菜青色，见了主席眼光畏缩，嘴角抽动了一下，拘谨地叫了一声主席。主席端详了一会儿，皱起眉头，吩咐他进去先泡个澡，好好收拾一下自己，这个样子怎么见人。

　　韩宝来穿上了暖和的羊绒衫出来，头发经过陈汝慧打理，在后面梳了一个雀尾巴，穿上那套皮茄克，显得有点宽松，显然是瘦了一大圈，现出面颅骨来了，人显得刚毅，很像搞美工的艺术家。

　　“汝慧，你去帮阿姨做菜，我跟宝来进去谈谈。”主席支走陈汝慧，带韩宝来进了书房。书房竟然有韩宝来一幅字。

　　“拘押室冷吗？”主席问了一个很突兀的问题。

　　“冷。”

　　“你怎么不开暖气？想冻死算了？一了百了？”

　　韩宝来一脸无辜：“主席，哪有暖气开关给犯人控制的？那还叫拘押室？那要看检察官心情。我交待得不错，还有丝丝暖气，还有温水冲凉，但——”

　　“但没有完全交待，对吗？”

　　“不是，不是，全交待了。全交待了。只是没按他们的要求全交待。”

　　“还诱供？”

　　“审讯策略呗？预设很多阱陷，把你想说的话、不想说的；不断地引导你说，挑出疑点，引一而全发。”

　　“我今年五十六了，我还没体验过。你二十七岁就体验过。你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呢？”

　　韩宝来笑道：“咎由自取。不怪谁。”

　　“这是风流债。你迟早要偿还的。”主席敲着他脑袋，“吃一堑可要长一智。要学会如何跟女人打交道，要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也不是，一首歌唱的，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你要学会跟妇人打交道，还要信任她们为你工作。不能说是跟你上了床，才是你的人，才值得你信任，才死心塌地为你甘效犬马之劳。泡茶啊，怎么变成算盘子，拨一下动一下？把灵气关掉了？”

　　韩宝来泡茶的时候，发现韩宝来过去的手，是女孩子那种白净的剥了壳芦笋的手，现在可是青筋鼓鼓的手，显得骨节很粗。茶香依然是那么沁人肺腑，主席闭上眼歆享一会儿，似乎有一种更纯正的清芬。

　　“你愿意到中央团委工作吗？”主席说了一个令韩宝来毫无思想准备的问题。

　　“给我五年，我答应群众，我要干满一届市长。”韩宝来显然知道中央团委意味着什么，这是培养国家重要领导人的摇篮。

　　“嗯，你这是小农思想，种了一季的庄稼，不收割就走，有点舍不得。”主席轻轻地品一口茶，嘴巴咂得很响，“干完一届，问题是没有。我怕你再闯祸。当然，我也不能老拘束你在身边，你总要长大，学会一个人走路。你现在是没有人管束，你无法无天。方老一口咬定，你绝对帮过跟你走得很近的二老洗了黑钱。我也相信他的话有几分道理。你不要回答我，我也不想知道真相。我们都不是傻瓜，给你瞒天过海，不了了之，你别以为三个月的羁押，值了。我们是警醒你，不要再做傻事。我告诉你，谁帮你擦了屁股，是闻老。你知道一点，就行了。我要下决心查你，你这点道行算什么？你还嫩着呢。再说，我看方国栋也不是真心查你，他也在敷衍他家老头子。方老是拿定主意要治一治你。”

　　“三个月也太久了点。”韩宝来咕哝说。

　　“你懂什么？我放你出来，你马上给一帮女人围着缠绕不清，又脱不了身。现在她们一个个琵琶别抱，肚子大了，还好意思缠着你？把你的风流债给你清零。你不要再给老子整这些龌龊事，再有不轨行为，我一定老账新账跟你一起算，那不是三个月，那是三年，甚至一辈子。”

　　韩宝来给自己也泡了一杯，给自己的茶也迷住了，好久没有茶香浸润了，感觉心灵都有些干渴了，半天才说：“我再不犯这个色戒了。”

　　“也不要触犯法律底线，不许再给人家洗脱罪名，这是大罪啊。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第一次洗，是帮你干妈洗的，你本人还参与了；第二次，是你干爹拘押起来，你派李佳敏洗的，对不对？帮吴玉章在韩文正上任之前洗了一次，然后是这次，你间接教她怎么离婚，拍卖的收入怎么合法化。对不对？罪证确凿。”

　　主席的话，说得韩宝来心惊肉跳，怪不得要动他，其实主席已经掌握了他的全部犯罪事实！

　　“我再一次警告你，你不要自作聪明。王春林、韩文正也是你设计救出他的，当然这次方国栋不敢查你，也怕查出自己的问题来。你设计引傅玉良上当，将傅玉良逼疯，你自以为瞒天过海，闻老早就掌握了证据，按而未发，只是向我汇报了。傅玉良已经失心疯了，证据断了，也无从查证了，只是方老有理由认定，你还有重大隐情没有交待。我估计他是不知道你怎么救二老的。”主席的话，让韩宝来全身颤抖，真要办他，他真要把牢底坐穿了。

　　主席像塑菩萨一样塑：“你本质真的不坏，讲江湖义气，冒着犯罪的风险救你自认为你的授业恩师。孩子，法律无情，我犯了罪，同样也要下大狱啊。谁也没有权利凌驾于法律之上，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你功劳再大，也不能将功补过。功劳是功劳，犯罪就是犯罪。”

　　韩宝来淌着汹涌的泪说：“我知道了，以后再不敢了。谢谢主席。”

　　“不要谢我，谢我，我都要给你玷污了。”主席继续说，“我们现在碍着你的面子，对二老宽大处理了。你还要不断敲打他们，勤政爱民，再有不轨行为，老账新账一起算。我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治他的罪。还有那个方小舟，我看他刚愎自用，很自以为是，现在跟二老也是眉来眼去，大有不打不相识，相见恨晚了。抹掉眼泪，好男儿不许流泪。我也想过了，你确实也需要人助你，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没有污点的人。还是让你跟他们交道吧。你必须清者自清，不讲情面地警醒他们。现在好了，你跟你所谓授业恩师都尝过了拘押的滋味，要迷途知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管谁犯了法，我一定不会保他，保也保不了；常委会不是一人说了算，是集体讨论决定。证据确凿，该怎么判就怎么判，这决不含糊！”

　　韩宝来抹了泪，再给主席泡茶。主席啜饮着茶说：“你心地纯正，看不出你这孩子有坏心眼，从来没害过谁。你还正气浩然，一次除阮武艺，一次打击粤东黑社会组织，都表现了你的忠正刚毅。你拘押期间，其实也很感动人。换一个人，可能精神垮了，我们还以为你会歇菜，没想到你应对有序，进退自如。始终精神不垮，也没休克，是不错的钢铁战士。”

　　主席目光灼灼：“现在好了，再不要给我惹祸，你就是一个党性原则过得硬的战神。”

　　韩宝来抬起脸睑，眼眸闪亮：“主席放心。我听说原始积累期间，是不择手段的掠夺；现在完成原始资本积累，该是完善游戏规则。”

　　“对，你说的打造三张王牌，我很欣赏。第一张是绿色健康牌，打造无添加剂食品，无假冒伪劣产品，无污染城市的寿城、福城、德城。第二张是生物科技。以湖南科技学院为龙头，将绿色产业做大做强。第三张是文化名城。以儒文化为主体，瑶家风情文化为特色，山水风光为载体，打造一个旅游黄金城市。这要有游戏规则保障啊，没有游戏规则，那是一纸空文。”

　　“所以我想，做事情有头有尾，不能半途而废。我想当完这一届市长，看看我的梦想能不能实现。我是采取资本救国。借用国际资本，发展本地经济。”

　　“好吧。我支持你干完这一届。记住了，做事要缜密，不要犯低级错误。来吧，我给你题一幅字，你要挂在书房里，天天给我看几眼，以示警策。”主席教育的最后一招来了。

　　韩宝来研了一池黑珍球一般乌亮的墨，躬身把笔递给主席，主席沉思一阵，写了一副中堂：“做人做官不做秀，自警自励不自私。”主席采用苏东坡的体，笔势超拔，奔放恣意，大气磅礴，风骨健朗。

　　“该你了。给我写带点董其昌体，但不要拘泥董体，要大胆融入你的个性。”主席要求韩宝来写宛如游龙，如行云流水的行书，这是韩宝来吸收董其昌体，融注何绍基、启功等书法大家的劲道。

　　韩宝来应主席写了枚乘的《七发》。《七发》是一篇讽喻性作品，赋中假设楚太子有病，吴客前去探望，通过互相问答，构成七大段文字。吴客认为楚太子的病是贪欲过度，享乐无时，不是一般的用药或针灸可以治，只能“以要言妙道说而去也”。于是，分别描述音乐、饮食、乘车、游宴、田猎、观涛等六件事的乐趣，一步步诱导太子改变生活方式，最后向太子引荐方术之事“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太子乃霍然而愈。本文的主旨在于劝诫贵族子弟不要过分沉迷安逸享乐。

　　韩宝来深知主席拳拳之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