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来猜了八九分,看这肉片的口径,肯定是牛的命根子。原来,乡下人认为吃什么补什么,那么吃了牛鞭子当然补肾了。这东西还卖得贵,只有有头有脸的人,屠宰师傅才特意留给他。你想想看,一个乡一天能卖一头牛就差不多了,一天也就一根牛鞭,那是供不应求!
第二个菜,韩宝来认识,不过有这么大一碗鸡睾子,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看起来像一碗雪白的鼓胀胀的混饨,你咬一口,里面粉嫩如蛋黄,没有任何腥臊味。没想到乡干部把这些东西当奇珍。第三个菜是土蜂蛋。土蜂蛋更好吃了,一口咬下去,里面还有一股香喷喷的汁。第四个菜是老鳖,炖到功夫了,汤汁都膏黏了。姚文广特意将脖子夹给他吃,原来脖子肉是味道最鲜美,吃起来比田鸡肉嫩滑。第五道菜是毛鸭蛋。看起来是一只只未出壳的雏鸭。其实是开孵户的师傅,先用灯光照出那些孵化不了的蛋,有经验的师傅知道这些蛋即使孵化出来也进不了黄,于是给打出来到市面上卖毛蛋,也叫黄蛋。据说是一种高级滋补品。用菜子油煎得焦香,蛋黄特硬实好吃,相当于吃一种烤香的鲍鱼;那雏鸭可以带骨吃了。当然城里人是不敢吃的,好在韩宝来小时候也吃过,觉得一点不恶心。第六道菜是油炸猪崽虫。这虫子炸得金黄金黄的,这是从一种藤里弄出来的。你看那藤有虫洞,你砍下来,然后掰开,里面就有一条一条猪崽虫。油炸出来,味道特鲜美。第七道才是酸椒炒麂子肉。第八道是炖野猪肚。第九道山蘑菇炖野稚。第十道烤果子狸。还有四样蔬菜,四样酸菜。好在八仙桌面宽,有空间给你铺陈,一个菜都不用撤下去。
韩宝来本不善饮酒。姚文广鼓动三寸不烂之舌:“小韩,这不是酒,这是山药瑶王酒,里面有二十四种中草药,喝了这种药酒——不说什么祛湿明目,滋阴壮阳。你看我们,常年喝这种瑶王酒,根本不用医生开药方,听说你来这里,身体有恙。嗨,今天你要是喝了这种酒。我保证你,身体绝对扛得住。”
陈建功也说:“你看,我们村的百岁老人都喝,不说这酒长生不老,起码是长寿酒。”
陈抟老爹也说:“是啊,小韩,这酒无伤无害,喝下去舒筋活络,放心喝。不是山外面那些酒精勾兑的酒,喝了伤身体。”
“一碗老酒,一天的威风。”吴小凤抿着嘴笑着说,“主人家弄了这么菜,你不喝,肯定过意不去。主人家还以为你不给面子呢。”
韩宝来想不到,他不喝酒是不给面子,韩宝来被众人说得左右不是,只好听凭贺玉娥给他倒了满满一碗,韩宝来天真地说:“我就喝干这碗,行不行?”
贺玉娥抿着嘴笑了笑:“别说没志气的话。你是男子汉,别说你还不如我们女流之辈。”
陈建功说道:“这样吧。我们陪你的酒,我们喝两碗,你喝一碗。陪长辈,小韩,你自己看着办。”
这已经当他是天王老子一样待了。按规矩,他要先敬两位长辈的酒,再跟主人家、同桌的酒友对饮,他数一数,六碗酒!
韩宝来过不了酒关,他喝了第一碗,感觉心跳在加速,血液全涨到了脸上,头颅变得混沌、沉重。他喝第二碗酒的时候,脸上火辣辣地烫,说话舌头变得笨拙。喝第三碗的时候眼前景物有点飘摇,他们的说笑声,隔了山谷传过来,眼前的一切都有点失真。
正在此时,他的手机响了。一看电话,又是陈汝慧打来的,韩宝来可不敢当着大伙的面接,他站起来的时候几乎给绊倒,好在他强打起十二分精神。
韩宝来不敢叫她名字,只是说:“喂,有事吗?”
“宝来,我怕——我——我——真的——熬、不、行、了。我、好、痛——”陈汝慧说话的声音气若游丝,像是垂死挣扎发出的声音。
“陈汝慧,你坚持住!我马上来,你可不能吓我!我马上过来!”
陈汝慧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家子人可怎么办?屋子的人大概听到了音信,虽然避着他们,可他们正屏气凝神地听着呢。
韩宝来看他们围了上来:“快,陈汝慧出事了!”
“韩村官,她能出啥事?你看她演戏——”吴小凤没好气地说。
“别瞎猜!这回是真的,我听得出,她说话声音都变了,肯定是熬不过,她最后想到求助。我得马上去看看。你们继续喝吧。”韩宝来态度坚决,不容置疑。领导带了头,谁还有心思喝酒,那是不想混了。因此一屋子人手忙脚乱齐奔陈汝慧的家。这么多人风风火火赶来,连土狗都懒得叫唤了。
韩宝来叫门叫得很急,开门的是陈晓萍,吓得样子呆头呆脑地,机械一般开了门,站在原地白眼看着大伙。韩宝来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孩子,没事的。有叔叔呢。还有好多的爷爷、伯伯。不会有事的。”
陈汝慧痛得滚在塑料拼图上,陈晓东一个劲地叫着妈。吴小凤和贺玉娥看是真的,真不是演戏,两人这才上心。赶紧给她掐人中,给她冲一杯糖水,可是她家又没有白砂糖,只能喝白开水。
不一会儿,刘艳梅匆匆背着药箱来了,赶紧给她打了止痛针。陈汝慧稍稍缓过神来,刘艳梅才给她听诊。她先说是腹痛,手按着右腹,一会儿往小腹上按,一会儿往腹面腔上面按,仿佛有一个孙悟空在她肚子里翻筋斗、鲤鱼打挺、竖蜻蜓、乌龙绞柱,折腾得她六佛出世。
刘艳梅压一下松开,松开又压一下,陈汝慧叫她用力压着,压着好受一些,松开又隐隐作痛;要久了,疼痛还能转移到别的地方痛。痛得很诡奇。
刘艳梅初步诊断是急性阑尾炎,她尚不能确诊,只能打一些消炎针,然后去乡卫生院确诊。
陈建功看看陈寡妇的伤痛有所缓解,撺掇韩宝来:“小韩,走,饭要吃好。估计吊一瓶盐水应该没有大碍了。”
韩宝来看陈汝慧面色和顺了,低声问她:“现在好些了吗?”
“没那么痛了。”陈汝慧双皮大眼往上一翻,看起来有神彩了。
“吃饭没有?”
陈汝慧摇了摇头。韩宝来看看表,什么?快到下午两点钟了还没吃饭。哪有不饿出病来的?韩宝来用商量的语气:“陈大哥,要不弄几个菜过来。我帮她煮饭,让老人、小孩子跟我们一起吃吧。”
吴小凤傻眼了,韩村官明显偏袒陈寡妇,她痛了一下,好像他掉了魂似的,现在要把菜肴全搬到这里来,真是岂有此理!可是,陈建功、姚文广在领导面前比叭儿狗还听话,哪敢违抗领导意旨,连称好好,这个办法好,这个办法好。男人们做了主,她还能说什么。于是,大伙过去,把一桌吃剩下的美味佳肴全搬了过来。
韩宝来先给老人家盛了饭菜进去,扶她起来坐着吃,老人虽然人躺在床上,外面的动静她听得分明。她看起来,还是像修为极高的大德高僧,但眼角分明湿润了,喃喃地说了一句:“菩萨保佑。善人终究有善报。”
韩宝来宽慰着老人家:“大妈,汝慧不按时吃饭睡觉,可能得的是阑尾炎,城里人常得这种病。看看吊完这瓶盐水情况怎么样,要是还痛得厉害。要到卫生院复诊,实在不行,到县医院切除就行了。很小的手术,比过去结扎的手术还要简单。”
大妈抬起疑虑的眼光,儿媳做手术,谁来照顾这一家子?韩宝来从老人阴沉的脸,紧锁的愁眉,他读懂了她的心思:“大妈,你放心吧。家里的事,我会照顾你们的。我没时间来,我也会安排人过来照顾你们的。”
大妈相信这个戴眼镜的村官,哆嗦着说:“给你添麻烦了。”
韩宝来忙说:“大妈,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我就是把党的光明和温暖带给千家万户。”
“好。好。好。”大妈深为感动。
其实每一个人都有一颗向善的心灵,现在吴小凤和贺玉娥照顾着两个孩子吃饭,看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她俩慢慢体会到陈汝慧的不容易,韩宝来的良苦用心。乡长、书记更不用说了,他俩也是干农村工作出身的,现在正好要表现一下给领导看,他俩帮着劈柴担水,忙得不亦乐乎。
韩宝来看她家院墙挺大的,后面是竹山,长满了毛竹,虽然是冬季,但显得青郁郁的。她家筑在半山腰上,采用了大量的石材建筑,山上最不缺的就是石头。环境相当幽雅,两头翘的瓦愣浮起在四合的古树当中,古树团着草垛,直堆到枝桠当中,屋前就是篱笆菜园子。“白云生处有人家”,用这句诗形容她的家,更是再恰当不过了。怪不得陈汝慧不想离开这个家。
庭院很大,陈汝慧在跨院里养了五头黑山羊,黑山羊是放在后山上自由吃草,两头猪是圈养的,一群鸡放在庭院外啄食小虫子,一群鸭放到了小香河;开西侧门出来,就是牛栏,阉水牯牛长毛的“居处”,长毛也不愁草料,它爱吃竹叶,竹叶很高,可以压下来给它吃,它就不会乱走。开东侧门出来,便是一个水塘,还有一摊亮汪汪的水,水塘岸边便是菜园子,隐隐可以看到青翠的蔬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