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锅勺交响，碗筷丁当，菜陆续上齐了，热气腾腾，茶香扑鼻，花花绿绿摆了满满一桌，有心一看，都是韩宝来平时爱吃的什么盘龙鳝鱼，什么口味蛇，什么喝螺，什么血鸭，什么粉蒸鹅，什么水豆腐酿等等。另外一桌的菜肴也是雷同的，坐的人不多，她们做菜的有座位坐，忙了一个上午刚坐下就听见笃笃敲门声。韩母站起来，韩中华恢复了昔日的快活和机灵，他身形一闪就打开了门。他惊叫起来：“杨爷爷好、杨奶奶好、徐爷爷好、除奶奶好！还有小弟弟好！小BB好！”

　　韩中华叫了一大通好，虽然舌头略有一点直，听起来有一点不自然，但发音是准确无误。杨为民和杨阿姨牵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长腿、长睫毛、一对美瞳。徐光荣抱着一个幼儿，幼儿一见妈妈徐美兰哇地一声，手臂拔船一般拔，似乎要从爷爷怀里挣扎出来飞到妈妈怀里似的，哭闹的声音那是惊世骇俗。直到徐美兰从老爸手中接过孩子抱到怀里，他才攀着妈妈脖子，眼泪汪汪地抽泣了。

　　杨彩琼无声拉过三岁童，他叫杨彩琼却叫阿姨：“阿姨，我要喝果汁。”

　　韩宝来的心如刀绞，杨彩琼偷偷生出他来，而且只许他叫阿姨，也就是说，这个三岁儿童至今不知道爸爸、妈妈是何物！

　　对啊，你这个大儿子，你为了他出生入死，你这些儿子，你就不闻不问了？生活费、抚养费，你给不给？闹哄哄的客厅一下子沉寂了下来。杨家、徐家将孩子带过来，显然是有备而来。韩宝来站起来给杨叔叔、杨阿姨、徐叔叔、徐阿姨打招呼，都是一张冷脸面子，爱理不理。

　　物伤同类。紫兰虽然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但有一天，他对她审美疲劳了，即使离不了婚，凭他的本事，他可以四海为家，你连他的影子都捞不着。紫兰拉韩宝来过来抱儿子，抿着嘴唇朝杨家之子笑：“宝贝，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狗崽。”孩子的乳名也太难听了吧，韩宝来知道他属狗啊，这肯定是杨彩琼的杰作，恨他啊。

　　“你的书名呢？”

　　“崽崽啊。”小男孩露出狡黠的神情，让韩宝来额头冒虚汗。

　　“让这位叔叔给你许个漂亮的名字，好不好？”

　　“不好。我不认识他，他会给我取一个很难听很难听的名字。”崽崽是一个虎仔，不讲客气，吃起东西来，他是大扯大嚼，狼吞虎咽，吃相很猛。

　　“韩宝来，不认账？”杨彩琼一句话让他浑身颤抖。韩宝来怕杨彩琼发作，当时两人发生关系的时候，可没想到还有这个麻烦，韩宝来小时候就给杨彩琼搞得声名狼藉，他和李富民合谋，结果韩宝来先怂恿李富民灌醉杨彩琼，他再灌醉李富民，他便可以从容对杨彩琼下手。不过，他指天发誓，他只是拉起裙子看了几眼，只是一饱眼福，摸都没摸一下。

　　韩宝来苦逼着脸说：“我在想啊，起一个什么名字好啊，起名字是一辈子的事情，讲风水的，怎么能马虎呢？这个给他吧。”

　　“你不会给儿子戴上？”杨彩琼并不接，儿子又不是她一个人的。

　　韩宝来身上价值连城的玉多的是，金三角老巴山老坑冰种翡翠老板都是他，每种玉送过来的玉石样本都够他挑花了眼。韩宝来给孩子送了两块品相极好的帝王绿吊坠。他拉过小家伙，晃悠着玉坠逗他：“宝贝，叫我一声爸爸，这个给你。”

　　“叫我爸爸。我给你糖吃。”那孩子梗起脖子随口就抢白他。这可能平时有人占他小便宜，他用这句话对付他。

　　那孩子的话当时就笑喷了好几个人，连爷爷奶奶都捂着鼻子暗暗发笑。韩宝来笑不出来，他内心强烈的愧疚，儿子三岁了，他还是第一眼看见；并不是孩子坏，分明是自己没尽到为人之父的职责。韩宝来想摸他一下，这孩子有戒心，随手推开他，崽崽现在要喝一只喝螺，他讨厌陌生叔叔打扰他。他喝了几下喝不出来，随手就扔了。韩宝来拿起这枚喝螺，笑眯眯地说：“要不要——我教你？”他本来想说爸爸，可是怕刺激他，临时改成了我。

　　小家伙本来不搭理他，看这位“陌生的叔叔”“呼”一声，喝了出来，只是将肉留在螺壳里，将螺壳递给他。他拿起螺壳轻轻一喝，肉到嘴里，他嚼到津津有味。

　　“要不要我教？”

　　小家伙这回乖乖地点头了，韩宝来给他示范嘬起嘴，对准螺口，舌头翘起来封住螺口，猛吸一口，要有爆发力。虽然三岁孩童的爆发力有限，但这孩子肺活量超出常人，他掌握技巧，喝了第一次，就喝出了一坨肉。他自己喝出来的肉，那汁水，那肉香，让他得意忘形。

　　“我给你取一个好听名字，不叫狗崽好不好？叫韩阳华好不好？”韩宝来因为“阳”跟“杨”谐音，他想把吊坠给他吊在脖子上，结果小家伙不舒服，对这个异物很排斥，拼命地拉扯，脸都挣红了。还是“阿姨”哄他：“崽崽乖，不然阿姨不带你玩了。”

　　因为这个“阿姨”小时候给他奶吃，还带他睡，给他洗澡澡，当然听她的话，其实在他心目中，虽然不能叫妈妈，阿姨便是他最亲的人，他可能也不知道妈妈、爸爸什么意思。他根本没什么情感体验。

　　“阿姨，他好讨厌，别坐我这里好不好？”小家伙奶声奶气的话，让他感觉脸上火辣辣地，极大地刺伤了他的心。为人之父，怎么能这样？

　　韩宝来默默地、怅惘地走开了，伸出怀抱想抱徐美兰怀里这个，这个一岁的宝宝像野獐子一般反转过身，也不要他抱，紧紧搂住妈妈的脖子，伏在妈妈肩膀上头也不回。

　　“宝贝，你叫韩庭华吧。”韩宝来看他生得天庭饱满，想他应该是天资聪慧，故尔名之。

　　“好，宝贝有名字，庭华，庭华，好听的名字。”徐光荣和夫人越叫越上口。

　　韩宝来不敢马虎，他宣布晚上一起到潇湘大酒店包厢吃大餐，一家子聚一聚。阳华、庭华毕竟是孩子，相处一段时间，陌生感消除，韩宝来跟他们坐在一起，毕竟有血缘关系，再说孩子还是懂事的，慢慢地就认可了这个热情似火的爸爸，再加上韩中华也过来，孩子们在一起，自然有儿童世界，他们一桌，赶走了“爸爸”。

　　杨阿姨抹着眼泪说：“千想不到，万想不到，一直防止不让她给你糟蹋，可是没有防住。自从出了那桩丑事，我就辞了职，一直陪读。她上大学，我也在陪读。她哪怕参加同学的聚会，我都不放她去。她大学四年，我硬是陪读了四年，我眼都不敢错一下，看追她的同学总是一大群，我就是跟着她，我总说还小呢，学业要紧。不许她在外面过夜。当然我也知道她有几个男同学，可是我没给他们机会。”

　　杨彩琼拢了一下头发，确实是一张迷死人不用填命的脸蛋：“其实，韩宝来小时候并不喜欢我，他喜欢美兰姐姐。韩宝来对不对？”

　　杨阿姨笑道：“那宝来怎么不灌醉她，灌醉你呢？”

　　“我告诉你，她怕徐叔叔啊。”

　　徐光荣不相信：“不可能。宝来从小不怕我。我家美兰老实，从不跟男孩子来往。”

　　杨彩琼说出了理由：“韩宝来视她为女神，是她的狗奴才。特别是打乒乓球，他好气人，他技高一筹总是当霸王没什么好说的。本来徐美兰跟我不相上下。可是，韩宝来每次故意输给她，徐美兰还得意洋洋。有一次，我们排队到食堂打菜，他们几个男生本来互相照顾，只要有一个排在前面，他便打一大群，当然包括了徐美兰。我总是要排队。”

　　徐美兰抿着唇笑：“她说你是那种古灵精怪的狐狸精，我嘛，清清爽爽，没有什么坏心眼。”

　　“我其实的的确确很冤。不说了。反正，这黑锅不可能让女孩子背，我都认了。”韩宝来摇着手，他实在是无言以对。你如果说，是她们勾引他，那么你无非是想现在不负责任。他现在头上虱子够多的了，也不差它两个。推而广之，韩宝来可不能让别的女人空守闺房，更不能让他的孩子从小就缺乏父爱。他现在要学会像孙猴子一样，拔一把毫毛，嚼碎了往空中一喷，说声变变变，立即化成亿万化身，一人分一个爸爸。

　　杨彩琼和徐美兰对视了一眼，又偷偷地瞄了一眼脸上波澜不惊的紫兰，她听着这些，像是与她毫无瓜噶，因为她是后来者居上。她们都是儿时同学，说来她还是第N者插足了。

　　韩父拿来碗筷，请老领导坐下，他们几个男人一桌，女人都坐到孩子一桌。陈桂山三人在别的地方不能喝酒，在韩宝来家里，他们都是尊贵的客人了，每次来了，他们都可以放开量喝。不过，他们在外面喝多了洋酒，回家毫不例外地喝瑶王酒。

　　三个人在韩宝来面前，他们是安全助理，但在公路局党委书记、局长面前，他们职别不低，都是科局长干部。当然，三老是长辈，他们要一轮轮陪酒。陪酒的规矩很多，他们从小耳濡目染，陪酒那是满杯，真心实意喝，有一句俗话：“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所以，陪酒多半是一口闷的了。韩宝来看徐叔叔、杨叔叔都是一口一杯。他笑道：“今天是星期五哦。”言下之意，今天还是上班时间，喝酒小心给督察组逮着，那是要严肃处理的。

　　是啊，他们可能给兴奋冲昏了头脑，本以为，今天可能是一个闹场。杨家和徐家冒着受驱逐的危险，他们冒昧前来，根本没有考虑后果。你想想看，韩宝来要是跌下脸来不认人，他两家不惨！可能连女儿的职位也难保。万没想到，韩宝来正如他们分析的那样，这孩子的良心不会给狗吃，我们要是不出头，他还当作什么也不知道。非得打上门去。他现在回家一次不容易，今天不打上门去，还等哪一天？两家现在是同病相怜，人前人后肯定给人指指点，吃苦受累不算，背了很多黑锅。要是再换一个人，可能口水都淹没他们一家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