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宝来突然泪流满面,连秦莉也给弄糊涂了,王春林没说他什么,不就是说收拾东西,他怎么眼眶发红,泪如泉涌?客厅的气氛顿时凝固了。
“王叔叔,你当时说,我就、我就听懂了。王叔叔要我学着做李元芳。跟着王叔叔多好啊。我省城的同学也多,有时间还可以向恩师请教。王叔叔又是省城一把手,我哪怕做个办公室职员也胜过呆在深山沟里,起码能跟着深造,毕竟在大环境中成长,可以锻炼人,可以进入省部级大圈子,那是做梦也想不到的好事情。可是我,自作聪明,递交了从小香河村到五里牌公路的改造工程,王学兵部长一句话,批给我三个亿,两年之内完工,他还亲口许诺两年后,他要坐着车,跑一跑我三个亿修出来的工程是一个什么样子,要亲眼看看小香河究竟怎么个迷人法。我揽了事,迫使我四处活动,拼凑工程队,拼机械,拼技术。现在,还没看到一个影儿,我要是跟着叔叔走了,我——我不是授人以柄?我不是夹着尾巴逃走了。我夸下的海口,那不是把牛皮吹破了?我当时不冷静,一时冲动,造成我现在骑虎难下,现在王叔叔给了我这么好的机会,我却眼睁睁地看着失去。我、我真是糊涂!”韩宝来哼哼唧唧数了一大堆。
王春林夫妇默然无声地听着,显然是打乱了他们的部署,有点始料不及,他们满以为,一个县城的办公室主任,现在跟着省城一把手混,起码破格提他一个处级干部,以后还不是平步青云?王春林也要培养接班人,这十年间,他绝对花大力气捧韩宝来,甚至不计成本给韩宝来铺路、踩着他的肩膀上往上爬,他王春林退居二线,他有人当权,他可以安享太平了,当老太爷了,韩宝来就是他的后生晚辈。这是他的如意算盘。夫妻俩肯定合计了几个晚上,许多青年才俊都纳入过他们的热议当中,最后敲定韩宝来有出息,是个懂事的孩子。两老一拍即合,就韩宝来了!
韩宝来继续说:“对不起,王叔叔,我辜负了你的期望,我太没用了。我这人生来是有点坑爹。好在,王叔叔不是我亲爹,不然,我可把爹坑苦了。”
“你叫我什么?爹——诶,我的崽,爹好多年没人这么近距离叫我一声爹喽,叫得这么黏肉。老婆子准备红包没有。我认这个儿。当我的亲生儿一样,要写入家谱。对,对,拿家谱来,要写入家谱。”王春林抱着韩宝来也痛哭起来,这两个一老一少在演什么戏?抱着哭成一团。夫人跟着眼红,偷偷地摸泪,害得不经世事的艾美跟着抹眼泪。秦莉推了她一下:“别让人家看笑话。抹眼泪也轮不到你。”
艾美抬起美灵灵的眼睛,一脸的惊诧,抹眼泪还有什么轮得到轮不到?又不是论资排辈?她只是眼泪浅,看韩宝来哭得肉麻,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哪里还有什么穷讲究?
不一会儿,还真摆上了香案,挂出了王家祖宗神像,夫人亲自点了一炷香给他父子,一家人向祖宗灵位烧香化纸。然后,恭恭敬敬请出家谱,在王春林、郭芳夫妇的下面,女儿、女婿、儿子、儿媳妇的旁边,拿毛笔醮上墨汁,用蝇头小楷写上:“韩宝来”三字,注明“义子”。
韩宝来现在要当着外人的面,跟干爹、干妈磕头,干爹干妈马上一个大红包,据说红包是美金,还有一些机密,当时不为外人道也。韩宝来生来坑爹的,他谢过干爹干妈欢欢喜喜收入囊中了。
接下来,一家人要吃一个团圆饭。现在,干爹、干妈的家就是他的家一样了。他得动手做菜,谁不知道韩宝来烧得一手好菜。按照传统习俗,做了十个菜,要十全大美。什么烤神户牛扒、蒸汁澳洲鲍、北美海岸产的海拔象……反正要搬家了,这些东西选最贵的、最新鲜的做。十个菜那是荟萃了中西餐的山珍海味。一家五口人,颇有家庭气氛,加上秦莉跟郭芳一见如故,说东道西,十分热络;艾美则向一老一少撒娇,穿花度柳般帮着打下手。韩宝来选了一瓶路易十三开了橡木塞,五只高脚杯盛了几口酒,当然不能一口就干掉,那是多么没有情调。
碰一下杯,四目相对,会心地笑一笑,然后细抿一下口,再咂一下嘴,让酒香在五脏六腑氤氲;再互相夹菜,韩宝来给干爹、干妈夹菜,选的是最大的阳澄湖大闸蟹。干妈赶紧把最大那只夹给韩宝来:“孩子,你吃大的,妈胃口没你们年轻人好。吃一只小的已经蛮不错了。”
王春林书记也说:“你妈吃不了那么多。你要她吃了这只大的,那些菜,她就只能看着了。你妈现在只能每样少吃,多吃一点花样。你年轻,身体需要高蛋白的东西。我年轻的时候,嗨,到小河里去抓,一抓一洋桶!河蟹没这个大,没这么肥,但我们用油炸了,连壳一起下酒。嚼得壳啊,跟锅巴一般脆,咯吱咯吱响。牙好,消发功能强,吃了还补钙。”
韩宝来赶紧给干爹剥开壳,挑去里面的烂肠子;王春林还把蟹黄挑出来给韩宝来:“儿子,这个东西你吃,不适合我们老年人吃,太补了,会补出三高来。其实啊,吃东西,也是个大学问。你降不住它,他就降服了你。人体就是一个炼丹炉,你有多高的炉温,你才能铸成什么样的剑。”
“爸,你的修身养性学问也很高啊。”韩宝来捧了一句,王春林喜上眉梢,郭芳马上说:“你爸呀,平时的功夫都花在养生上了,什么《黄帝内经》、《养生经》、《颜氏家训》、《景岳全书》,还有《素女经》,不是韦编三绝,起码也是翻烂了好几页了。”说罢,郭芳捂着嘴偷笑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这是我国古代生命科学,宝来,你研读的东西,种养殖业,应该也算是生命科学的范畴。对吧?”王春林特意给艾美老师夹了一个澳洲鲍,艾美脸刷地红了,“来,来,大家趁热吃,看我儿子做功怎么样。这种做法,叫芝士焗原壳鲍鱼,香、脆、嫩、鲜。”
韩宝来赶紧每人铲上一只,郭芳吃了一口:“嗯,香!”
不过,马上把剩下的大半只夹给了韩宝来:“儿子,这个东西妈不敢多吃。尝个味道就行。儿子,你多吃一点。”
韩宝来吃得越来劲,做妈妈的心情就越舒畅。郭芳也不忘给两个妹子夹菜,长辈吃不了多少,但给晚辈夹菜也是一种天然的乐趣。然后,韩宝来要给干爸干妈敬酒,这两个女人可不能掺和,他敬二老笑口常开、喜上眉梢,二老便拍着他的肩:“要找一个合适的,我们啊,盼着抱孙子。干爸爸干妈妈跟亲爸爸亲妈妈的心情是一样的。”
秦莉便笑道:“谁知道给您二老添了几个孙子?只是还没有找上门来要买书包而已。”
郭芳用筷子点着她:“好妹子,这话只能在家里开开玩笑。在外面啊,切忌不要信口开河。你开句玩笑不打紧,可能你说者无意旁人听者有意啊。他们就拿你的话当话到处乱传,甚至好事者添油加醋,你的一句话,完全变味了。哎呀,某某有什么外遇,有什么私生子?那就闹绯闻了。从政者,要是有什么绯闻,那是犯了大忌。他爸,我这话说得在不在理?”
王春林咂着嘴巴:“是啊,儿啊,你千万要注意个人问题、生活作风问题啊,要在社会舆论上造成良好的正面形象。这是个大事情,你就要给我修炼成百毒不侵的功夫。要苦练内功,炼好罗汉金碧罩铁布衫,你的政敌想搞你也搞不倒你,他自己都望而生畏,对你敬佩有加。不是说,我们革命党人是特殊材料制成的吗?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过得硬,禁得起考验。”
说起大道理来,相比较而言,王春林是大巫,张玉屏是小巫,明显理论功夫要扎实得多。韩宝来深以为然。他知道,这是开不得玩笑的,权威数据显示,现在最高危的职业,就是从政。那真是没有硝烟的战斗,不过现在的政客们练就了高深的武功,甚至罗织了网络。
韩宝来虚心领教,他陪酒,干爹干妈只是略抿一口,他则一口干了。他可不敢喝得太猛,一瓶喝完,自然不敢再喝第二瓶,虽然干妈还要他再开一瓶。韩宝来推说:“妈,吃了这么多山珍海味,再喝多了酒,白吃了。喝到这种程度,神清智爽最好了。”
“这话,我赞成。在自家里,有什么吃什么,有什么喝什么。有什么客气可讲。自家孩子喝酒自己喝。喝个气氛就好。你要好酒兴,那还不容易?那只是图个醉。做为从政者,不能成天酒醉昏昏,那肯定从政昏昏。”王春林一直主张部下喝酒只喝个气氛,不要喝个天旋地转。韩宝来可不敢造次。
酒足饭饱之后,王春林便带着干儿子上了楼,进了密室。郭芳陪着两个妹子绣十字绣,她绣了一幅好大的《万里山河一片红》。
王春林先带韩宝来看一些古玩玉器,考考他的眼力。
“这是第一次我去缅甸大其力,我赌的一块玉石,人民币才二千块。我挑的一块子玉,切出来后,同行的人都惊叫起来:‘帝王绿!这是极品天价翡翠!’我守着玉工,花了一万块钱,打磨成一尊玉观音。你看看是不是帝王绿?说真话。”
韩宝来正面看玉观音绿莹莹地,观音面色端详,慈眉善目,手托净瓶,净瓶中的柳枝叶片片清鲜。观音娘娘团身坐在莲花宝座上,衣裙的皱褶飘然若举,连赤脚的脚趾头也纤巧如神。后背还是原石。整个观音像苍翠若滴。
韩宝来啧啧称赞:“真是一件了不起的杰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