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三春也出了院子,王熙凤拉过女儿的手来,蹲至里间炕上,一把抢了那紫色的木鱼石,张望门外:“丰儿,把这东西丢了……不是,拿去当铺典当了,好歹有几两银子。”
丰儿掀帘,规矩而至,谁想大姐儿不解地看了半晌,她显然不知家长里短、叔叔与母亲恩恩怨怨的那些破事,她只知道自己最喜爱的玩具,被母亲抢走了,“哇”的一声,小姑娘嚎啕大哭,哭声充满里间。
“奶奶,大姐儿很喜欢这石头呢,怕是喜欢听那个声音……”丰儿不忍。
王熙凤见女儿发狂似的抓她衣衫,小肚子伏在她腿上,眼泪掉个不停,犹豫再三,口气软下来:“罢了,给你,给你……”
……
烟袋斜街,戴权府邸,高朋满座。
文会的发起人就是戴公公,对外声称“得柳采薇雅物,与诸君一观,雅会东山,曲水流觞,岂非美谈耶”?
“邀请”的客人,也不拘泥于当官不当官,但凡是目前居住在京城的著名文人,戴权都下了帖子“邀请”,有几个人敢不来?
太监,尤其是司礼监的太监,不能认为他们全是龌龊,能够批红的太监,文化素养是有的,这部分中官有专职的人教导学习。实话实说,魏忠贤再怎么祸害天下,也比那帮霸占土地不交税的东林党好多了。
与会者有贾琮、戴凤翔、数十个在京衙门小官、赵北斗得意门生龚鼎慈、翰林院庶吉士魏无知、锦衣卫提督衙门麾下大汉将军牛继宗、柳芳、陈瑞文、马尚、侯孝康、石光珠,这六人分别是镇国公、理国公、齐国公、治国公、修国公、缮国公的孙子。锦衣卫大汉将军由勋臣子弟充任,并不要求一定会武,那就是摆摆样子的仪仗队而已,真让这些富家公子上战场,就是炮灰。
魏无知癸酉乡试解元,甲戌会试、殿试连中,一路高歌猛进,但却进不了第一甲,位列三甲同进士,本来,三甲出身的人,进不了翰林院,他是托了关系的。
龚鼎慈是举人,此外尚有今年参加丙子乡试的秀才文人,张茂才在涿州小有名气,张家也有在京做官的亲戚,在邀请之列,匡**则不在。
时值戌时,晚风拂柳,后院花厅的著名文人、公子俊秀济济一堂,贾琮坐在其中与其他六个国公府的公子敬酒,这些公子都吊儿郎当、桀骜不驯。
首座的主人戴权意气风发,看看,这些都是仰慕咱家文风的啊!那些受邀请而不来送礼的,咱家心里也惦记着!来日有你们好看!众人阿谀奉承一阵,提议对对子,戴权优雅地指花厅外的树木道:“路旁一古树,上分四丫杈!”
“噗!”镇国公孙子牛继宗一口浙江金华酒扑出来,有好多人想笑,强忍着,看见牛继宗忍不住,纷纷暗道,坏了,坏了……
果不其然,戴权面白无须的脸上,即刻阴沉了下来:“牛伯爵,咱家的上联不好么?”
牛继宗心里大惊,虽然他爷爷是国公,他也是伯爵,但是就连王爷、亲王见了戴权,都不敢失大体,慌忙道:“不不不!公公这上联出得好!出得妙!平铺直叙,不屑于华丽辞藻,短短十字,竟然能把古树、丫杈说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在下实在佩服的五体投地、望尘莫及、望其项背、望洋兴叹……”
牛继宗犹然觉得不足以宽恕自己的失礼,求助的目光看向贾琮,贾琮起身作揖,道:“公公,在下对:未结黄金果,先开白玉花!”
“妙!”戴凤翔解围道:“叔叔,贾子礼不愧是大顺第一神童,这是赞扬叔叔的府邸恢宏大气,有白玉黄金之雅致。”
“嗯。”戴权脸色好看了些,饶有兴味地看向贾琮,便不计较牛继宗之事了,众人暗暗松一口气,太监的性子,真是多变啊,牛继宗感激地对贾琮敬酒。
戴权绞尽脑汁,又得一联:“远看一群鹅,一棒打下河!”
贾琮不假思索:“白羽浮清水,红掌踏绿波。”
戴权手指一个五品小官:“五品如夫人。”
那个五品小官据说家里七世同堂,孝道可嘉,受朝廷表彰,正妻不久前封了五品诰命。
此刻这小官与有荣焉的样子,笑容如菊花绽放,能得戴公公青睐,那可是莫大的福气呀。
贾琮看看魏无知,从容应对:“三甲同进士!”
魏无知脸色大变!贾琮这是什么意思?拿三甲同进士对五品如夫人?贬低我是吗?
科场论资排行的陋习十分严重,同进士,虽然也是“等同于进士”,但那个“同”,很别扭,表明三甲的人有点低劣……这绝非儿戏,好多三甲同进士出身的人,对“同进士”三个字十分敏感,不能提。
在“我大清”,有人无意中在曾国藩面前提起,曾国藩脸色就不好看了。
魏无知怒了,就要拍案而起。
然而,戴权眉开眼笑,拍案叫好:“对得好!对得好!”
张茂才脸都憋得涨红了,戴权这一声出口,魏无知也把要指责贾琮的话,憋回肚子里,差点憋出了内伤。
殊不知,戴权比任何人都明白进士出身的文官,骨子里看不起他们太监,这句“同进士”对“如夫人”,确实太和他胃口了啊,狗屁的进士出身,你们在咱家面前,还不是像小媳妇一样!
“戴公公穷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在下惭愧惭愧!”贾琮谦虚。
“惭愧惭愧!”所有人都站起来,手执酒杯,摇敬戴权。
戴权的笑容愈发灿烂:“诸君承让承让!”
“来呀,上柳采薇字画,上咱家冰窖珍藏多年的江西麻姑酒、绍兴女儿红,赏贾琮!”
贾琮领了赏赐,不多时,小太监捧出柳采薇字画,文人官员们开始品评起来,交口称赞,这回倒不是违心,柳采薇书画水平相当高,是一幅崖山异兰。古代名妓多有才华,马湘兰的书画,至今都呈放在博物馆之中。
这副兰花图配了一首《硕鼠》,虽然技艺高超……但是,书画打开不久,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尿味……
贾琮恍然,柳采薇的脾性,他知道一点,有些清高孤傲,这种女人,怎么会甘心奉承太监?定然是……书画的墨水里面放了尿了……
为什么戴权不发觉?因为……太监本来就有股尿味……
众人品评一阵,忍住呕意,个个都倒胃口起来……
谁敢说?谁要是说有尿味,就是辱骂戴权,戴权还不勃然大怒?来个不死不休?
贾琮等人的表情,十分精彩,那个柳采薇,太聪明了,恶心了戴权,戴权还不自知,沾沾自喜地得意洋洋,但是,也恶心了在座的一场文人……不少人纷纷借口逃避,实在受不了一屋子的尿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