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城池形状,基本是一个“凸”字型,从左安门进入皇城,最中心的宫城,也就是紫禁城,按“前朝后寝”修建,其中临敬门前有社稷坛、太庙。
宫城内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享有乘轿特权的只有皇帝恩赏的少数德高望重的大臣,从左安门行走了一段,身穿宽大官服的贾琮倒还气息绵长。
一见面他便几百两银票送过去,刘知远笑眯眯地收了,行过一道雕龙画凤的白桥,才到宫城中轴线上,沿偏门走,刘知远提醒道:“贾修撰从容应对便是。”
贾琮知道从容应对很重要,但也不是应付自如就能了事,这种事情难以预料,他竭力稳住心神,却见刘知远抛眼看向东阁后面。贾琮略一思量,便有计较,这事似乎还牵扯到司礼监?
见到仁华殿里三层外三层地站了腰带绣春刀、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贾琮眼皮直跳,看来应答不好,皇帝就会下令锦衣卫,当场拿了。
早在大明,就有过这种惊心动魄的廷对,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心理素质、面部表情,从而左右皇帝的取舍,温体仁就是这么上位的。
有了刘知远的这点提醒,贾琮心神算是定下了不少,从左安门徒步到仁华殿的路程,也没让他气喘吁吁,略微弯腰,他从台阶走到了门前。
巍峨壮丽的皇宫上面,白云翻滚,一道阳光穿透出来,射到内城宽达几尺的护城河上面,白玉为栏,成为内宫的唯一一点曙光。
贾琮才瞥见黄袍,跨进门口便行了三拜九叩大礼,这套礼节经过半年的实践,他闭着眼睛都能做得丝毫不乱。
皇帝喊了平身,贾琮起身站在正中路上。
此时他才用余光瞥见这座大殿,仁华殿在大顺,很多时候是最高决策权所在,与西阁、东阁并列,一旦皇帝偷懒、有事或者撂挑子,全国两千多个县的政务,就在这个大殿里面的人说了算。
相比西阁的寒碜,仁华殿壮观多了,正中大道左右,几棵金柱树立起来,支撑横梁,左右都是办公用的上好的樯木条案,仁华门与勤政殿的后门遥遥相对,左右各有偏门,正北设立须弥座,是专给皇帝亲临时预备的。
再看左右的官僚,距离门口最近的是锦衣卫右都督牛继宗,据说镇国公牛清老死了,他这个嫡长孙荫封升官,这就是勋贵嫡系的好处,生来就有金钥匙,贾琮就没这好处。
去年还在戴权文会见过一面,不过此时牛继宗并不看他,一副秉公办事的冷漠脸。
左侧金柱旁边以司礼监掌印戴权为首,秉笔、随堂等后面跟着,俱弯了腰,刘知远归入这个行列。
右侧以吏部尚书、仁华殿大学士、内阁首辅杨清和为首,东阁大学士、现任礼部尚书、内阁次辅张分宜第二,户部侍郎、西阁大学士汪应元第三,户部尚书毕忠第四,兵部尚书贾雨村第五,后面是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通政司通政使高文起、都察院左都御史,现任工部尚书山子野原本应该排在刑部尚书后面,却被人生生挤到最后面了,孤零零的,倍显可怜。
此外就是召对的人,翰林院编修丌诗轩、工科给事中贾斯文、翰林院修撰贾琮、吏部侍郎兼顺天府尹董安国。
在须弥座与臣子之间,有御前侍卫、上直亲卫守护,配合里里外外的锦衣卫,真是令人心惊胆战!
贾琮便见到丌诗轩长袍里面的脚,不时会抖动一下。
贾琮心里又有了第二点底气,十分明显,丌诗轩是个官场新手,看起来有点底气不足,贾斯文历练得多,资历比自己还老,却是从容淡定,贾琮这时便打定主意,待会反击的时候,拿丌诗轩做突破口。
对于两世为人的贾琮来说,丌诗轩这种人,就是一个愣头青。
须弥座上的雍乐皇帝,两鬓依稀可见白发增多了不少,雍乐皇帝打破沉静:“九卿会推名单,有十三人之多,凡三卿点头,便能进入一人,贾琮,你是当中最年轻的,阁臣,要服众,而今有人对你不服,你怎么说?”
“微臣惶恐!”贾琮从正中一列出班,他已经是第三次在皇宫面见皇帝,唯独这一次是众目睽睽的,他静了一瞬,把左右大臣当作无物,不影响内心波动,奏道:“臣闻知受台垣弹劾,是以避嫌在家,不敢外出一步,唯圣命决断。”
“贾斯文说董安国党护你?你是否有党?”雍乐皇帝眼神一狠,这话一落下,上到内阁首辅,下到司礼监随堂,无不变色!
要知道,“党”这个字,在封建官僚集团,当然是存在的,但是,在封建社会,“党”就是一个攻击词,没有哪个大臣敢承认自己是什么党!也几乎没有一个皇帝能容忍臣子结党!
董安国冷汗直冒,慌忙下跪,然而相反的是,贾琮要镇定一些,提提袍服、挥挥手袖才跪下。
贾斯文、丌诗轩暗暗得意,奸臣,终于要伏诛了!
这是很关键的时刻,若是心志不稳,说话就哆嗦,甚至语无伦次,惹起皇上大怒,像贾政那样的愚忠,以及很多忠臣,这个时候恐怕会以为自己完了。
当初钱谦益就是话说不好,当场表现不好,明明是假的,也被温体仁说成真的,皇帝也信了,其实真假并不重要,最关键的,是左右皇帝的内心,或者挑起他的疑心。
“微臣百死莫敢承认!”贾琮当然不会放钱谦益的错误,条理清晰:“若是说昔年乡试有人党护微臣,何以是微臣受冤案?乡试卷宗归礼部磨勘,皇上自可随时调阅,当年大理寺复核,是钱西红学识不端。”
“贾斯文怎么说?”雍乐皇帝眉眼一低,这个贾斯文,倒是成功挑起了他的疑心,那一份奏折,表面就是说乡试案子,话里话外,却是在点明贾琮结党营私、沽名买直、蒙蔽圣聪等等,他如何读不出来?贾琮是新科状元,又牵扯到他渐渐厌恶的四大家族,贾斯文奏折一上,他对贾琮也开始厌恶了。
“回皇上。”贾斯文奏道:“那一科乡试,焉不是有为贾琮扬名的嫌疑?从两科乡试到会试,董府尹或是当场监临,或是任考官。”
“后一科乡试及会试卷子,也可调阅。”董安国急忙辩解,他是杨清和推荐的今年入阁人员之人,杨清和又任礼部尚书,便当场呈上贾琮三科的朱卷。
丌诗轩信心满满,他的奏折是为方无悔喊冤,那边的戴权不时磨牙,这次斗争越来越激烈和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