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三人酒足饭饱从牛楼酒店出来的时候日已偏西。安心打发慕容兄妹俩先去蘅芜苑等她,自己却沿着路回到了王惟一门前又开始敲门。
同样是那个小厮,开了窄窄的门缝小心翼翼探出头来,一见又是安心,不禁微微不悦道:“我家老爷还没回来。”说完习惯性就要关门。
安心这回早就有了防备,自然不能让他如此轻松就缩了回去,只是抵着门板问道:“我有急事找王大人,能不能让我进去等?”
那小厮摇头道:“老爷不在家,家中只有夫人,我不能放外人进来。”
安心昏倒,这小厮也太尽忠职守了吧。自己又不是三大五粗的汉子,同为女子,就算进去和他家夫人闲话略坐片时也没有瓜田李下之嫌,他何必跟防贼似的防着自己。安心急忙道:“我真的有急事找你们家老爷,能尽快见到他就最好了。你看天色也晚了,我一个女孩子站在外面也不方便,你就让我进去等等吧。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我好了。”她又开始装可怜了。
那小厮细细打量了她几眼,无奈道:“那你进来吧。不过夫人最近身体不好,你可不要吵到她。”
安心忙点了点头,那小厮方打开大门让她进去了。
这是不大的一所房子,院内干净整洁,四处栽种着香草繁花。偶有风过,便拂面一阵清香。安心在心内不禁暗暗想着,那东北墙角上要是再拉上一架爬山虎,夏日在院中放上一把老藤椅,手边搁一碗浮着冰珠的酸梅汤,可就真是人间至乐了。看来这王惟一也深谙悠闲养生之道。
那小厮领着安心进了厅堂,请她坐下便去倒茶。过了会等他出来,安心笑吟吟望着他道:“不知小哥如何称呼?”
那小厮边将茶盅搁到桌上边犹豫了一下方才答道:“侍棋。”
“侍棋?”安心想了想笑道:“你家老爷喜欢下棋么?”
那小厮点了点头,只听得里面屋中一个柔和的声音道:“侍棋,谁来了?”
那小厮急忙撇下安心进了里屋,只听得一阵轻微的言语之声,过了会,侍棋搀着一位身怀六甲的女子走了出来,想必就是王惟一的夫人了。
那女子微微笑着向安心点了点头道:“可不巧,家夫还没回来,这位姑娘不知有何事?可否告诉我知晓?”
安心瞧了瞧王氏,见她面色枯黄憔悴,似有什么隐疾在身,不禁奇怪问道:“夫人可是身子不舒服?”
王氏点了点头,奇怪安心为什么要问她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她身怀六甲是谁都看得出的。
“不敬的很,夫人可否让我看看脉?”安心明白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王氏尚未有所反应,侍棋便在一旁急道:“不行!我家老爷就是大夫,怎用得着外人替夫人瞧病!”
安心笑了,开口道:“小哥难道没听过‘能医不自医’这句话?”
侍棋犹豫了,这话他自然听过。平日里家中有人得了什么头痛脑热的小病,老爷是会帮着把脉开方抓药的,可要是有什么大病就只找别的大夫来瞧。况且这段日子夫人的身子是不太舒服,老爷也时常望着夫人怔怔发呆,仿佛有什么疑难不知该如何解决。
王氏落落大方地坐下挽起袖子露出皓白的手腕对着安心笑道:“那就烦劳姑娘给我瞧瞧了。”她也觉得自己仿佛是有什么病,但因为怀着孩子并未太留意,怀孕的时候有些不适是很正常的事情。
安心伸手搭了搭脉,凝神想了想道:“夫人,你这是黄疸之症。是否有乏力、食欲减退、厌油、恶心、右上腹部疼痛等症状?”
王氏讶然点了点头道:“正是,姑娘你医术可真高明,竟只搭了会脉就能瞧出来。可是怀有身孕的时候乏力、恶心等症状不是常有的么?”
安心笑笑道:“这是肝脏的问题,一时也说不清,只是这药方嘛……”她低头想了想,王氏是有身孕的人,一些会对胎儿造成不良反应的药物肯定是不能用的,那用什么好呢?忽然一笑道:“有了!山楂一味,或生食或蜜煎。这东西易得且开胃,吃得再多也对胎儿没有什么影响。吃上一段日子就可痊愈了。”
王氏连忙谢过。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侍棋出去开了门,不一会进来一个留着山羊髭须的男子,走到厅上见到家中有客,不禁微微一怔。
王氏忙迎上去嘘寒问暖,絮絮道:“怎么才回来,客人等了你半日了。”一面又将方才安心替她瞧病开方之事说了。
“王某谢过这位姑娘了。不瞒你说,贱内的病在下也瞧出来了,只是这药方子却让人难以斟酌,毕竟她现在怀了身孕,有些药物受不起。倒是姑娘医术高明,不知师从何人?”王惟一这几天心绪不安就是为了自己妻子的病,虽然知道怎么治疗,却苦于没有能不伤到胎儿的方子,现下安心为他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是以不禁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
“王大人不必客气,医者父母心,这是学医之人理应做的事情。”安心起身回了个礼道:“我今日来寻王大人,正是为了家师的病。”
“哦?有什么病是姑娘和令师都束手无策的?”王惟一不觉皱了皱眉沉吟道。看样子这小姑娘医术未必就不如自己,能够难倒她的病,自己想来也没有几分把握吧。
“其实也不是病,而是毒。”安心叹了口气道:“一种令全身筋脉皆断形同废人的无解之毒。”
王惟一眉头皱的更深了,半晌方道:”恕我直言,在下对毒药之道不过一知半解。况且这种毒药闻所未闻,太过阴狠毒辣……”言下之意,他也没有法子。
“我也知道这毒一时半会难以解治,只是王大人一生行医见多识广,可知道有什么特别的解毒之方?”集思广益嘛,王惟一行医这么多年,又是御医,指不定就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法子。
王惟一凝神想了好一会方才缓缓道:“天下解毒灵药不外就那么几种,但都不太容易得到,况且配合不同,效用也就不同。听姑娘说起的这种毒能使人筋脉俱断,倒是令我想起针灸之术亦是针对穴位筋脉而起效,是以……用针灸配以解毒灵药拨毒活筋或许会有一些效用吧?”他自己也不太肯定地说着。
安心闻言却顿时感觉眼前一亮。王惟一这番话虽只短短数言,却令她想到了一个从未想到的境界。自从苏子扬中了毒之后,自己总是在想该让他服食些什么灵药来祛毒,却未曾想到这“断筋消魂散”之所以无解是因为一中此毒毒性立刻沿着浑身筋脉游走全身,尔后沉伏在脉络里。寻常服食解毒灵药只能够祛除肠胃血液之中的毒素,可是对于沉伏在筋脉里的毒却无用,但针灸拨毒却又不同。无论行不行都值得一试。想到这里,安心赶忙对着王惟一行了个大礼,感激道:“王大人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多谢了,容我改日再专程来道谢,现下且先告辞了!”既然有了一线之明,安心自然要赶着回去试试。来找王惟一本来就是想让他给点建议,并未曾真要他开什么药方或是亲自动手替苏子扬医治,这些事情安心自己就能够办得到了。
出了王家,安心飞也似的赶回了蘅芜苑,面对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也没时间去多解释了。她将他们都赶到自己房里去歇息,这才从自己房中找出当日出萱谷时从谷中带出的一包针具,又寻了些艾叶就开始着手替苏子扬驱毒。
她先脱去苏子扬上身衣裳,尔后用火烤来替针具消毒,再用艾叶在苏子扬身上各大穴位处炙了许久方才开始下针。足足忙了二个时辰,直到拨出的银针俱都变成黑色方才抹了抹额角的汗,轻轻吁出一口气。替苏子扬盖好被子,悄悄出了他的屋子。
当安心站在院中的时候,已是满天星斗的深夜了。虽说还未到冬天,但秋夜的风亦是很凉。安心刚出了一身大汗,被风一吹,不禁有些瑟瑟发抖。她深深吸了几口气,直到感觉胸腹间憋闷之气渐消,才准备进房去睡。这时只觉肩上一沉,一件厚衣衫盖在了她身上,回头一看,却是蔡襄。
安心向着蔡襄微微一笑,面上带着恍惚的神情,如梦似幻。蔡襄见她如此模样不觉吃了一惊,安心一向是跳脱浮躁的性子,从来静不下来,可是今天晚上打从一回来就有些不对劲,方才也不知在苏子扬房中忙些什么,此时又如此陌生恬静的模样。
“你……没事吧?”蔡襄缓缓开口问道。
“没事。”安心答道,一时之间只觉得压在心头许久的担子都被卸了下来。只是这样静静地站着,也感觉平安喜乐。
“听慕容姑娘说你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现下可觉着饿?”蔡襄犹豫了会开口道。他总觉得这个样子的安心好陌生,令他无从把握,好像一眨眼,她就会消失在自己面前。
安心一笑,蔡襄不提她还真没觉得,这会子方才感觉到一阵难耐的饥意涌了上来,胃部一阵抽搐,忙笑道:“你不说我还真没觉得,现下饿死了,可还有什么吃的?”
蔡襄默默拉着她进屋坐到椅子上方道:“你坐着歇会,我去厨下给你寻些吃的来。”
安心点点头,疲倦地伏在桌上合起双眼。
蔡襄再进来的时候,安心已经睡着了。蔡襄也不忍心叫醒她,刚想将安心抱到床上去,她却醒了,看到蔡襄端来的牛肉汤顿时欢呼一声,扑上去就拿着勺子大口大口吃起来,边吃还边腾出空来对蔡襄说:“你可知道我今天好高兴?师傅的病终于有法子治好了。方才我试了一试,针灸之法应该是有效的,只要连续治上一两个月,师傅就能好了!”
蔡襄看着安心贪婪的吃相温和地笑笑道:“那可好呀,这回你就不用再担心了。”
安心连忙点点头道:“是呢。你不知道,自从师傅中了这毒之后,我就没有一日睡得安稳的。别看我平时嬉嬉哈哈,可是却担足了心呢。”边说边将那碗牛肉汤吃了个底朝天,放下碗来,犹未满足地抹了抹嘴。
蔡襄也不说话,只是那样静静看着她。安心吃饱喝足,精神回来了一半,见蔡襄这样怔怔地看着她,突然觉得这小子今晚也有点不对劲,不由地伸手抚上了蔡襄的额头关心地问道:“你没生病吧?”
蔡襄不知哪来的冲动地一把抓住安心的手,深情地望着她道:“今后,所有的事情都让我来一起分担好么?再也不要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我要你每天晚上都睡的香甜。”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是突如其来的一阵担心,害怕安心会消失在他的面前,一时的热情冲昏了头脑,再也顾不上什么纲常礼教,只想紧紧地抓着安心,不让她离开自己。
安心怪异地看着蔡襄,默默缩回手来,心里却在大叫救命。天哪!这小子不是喜欢上自己了吧?Oh!My God!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虽然古人结婚都很早,但往往情窦未开。可是这小子也太早熟了吧?他才多大呀?十三四吧!怎么就做出如此举动。尽管从时间的角度来说,安心原本生活在现代,要比生活在宋朝的蔡襄小上一千多岁,但现下他只是个十三四的小男孩。安心心里那个汗呀,只有她自己知道,虽然自己外表看起来与蔡襄差不多大小,可她的心理明明已经是二十岁的成年人了,怎么会对这样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小男孩有兴趣呢?如果蔡襄再长上个几年也许还有点希望,但现下,安心从来只是用看待小弟弟的眼光来看蔡襄的。
安心尴尬地张张嘴,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她的举动已经给了蔡襄最直接明白的拒绝了。只见蔡襄默默地站起身来,沙哑着声音道:“对不起,今晚是我失态了。跟你开个玩笑别介意。”说完也不等安心有所反应,便径直走出了安心的屋子。
安心躺在床上的时候,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原本因为苏子扬即将痊愈而愉悦的心情蒙上了一层阴影。她知道应该找个机会和蔡襄说说清楚,不然这个孩子将一直快乐不起来,日后见面该有多尴尬呀。她可不想因为这件事而使他们往日亲密友爱的相处变得形同陌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