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下眼帘,白老爷子沉吟半晌,终于道:“老大,我听说疯人塔里有大夫,说不定带弟去了那里反倒能快点好起来——等她好了,再接回来就是……”
这话说的,大概连他自己都不信,白应魁又怎么会信?
“爹,不能这样啊!慧儿是我女儿,怎么能在她生病时把她送进什么疯人塔呢?再说了,那疯人塔是什么地方,别说慧儿病着,就是没病,那地方也不是人呆的地儿啊!好好的人关进去都得成疯子呢!慧儿这样病着的,怕是没两天就没了……”
李氏睨着跪地不起的白应魁,冷笑出声:“你只记得带弟是你的亲闺女,就忘了你爹是你的亲爹了?老大,这个家可不只是住着你们一家人!你的三个兄弟,你就不考虑?你这些侄男侄女就不考虑?要是万一真传染了,你心里过得去?!”
白应魁咬着牙,没有吭声,却是双手拄地,一个劲地磕头。
眼看着没几下,他的额头就红了一大块,许文岚就知道自己这个爹是真用了劲儿的。
抬了抬下巴示意白胜武去扶白应魁,她自己大声道:“爷,你这是要把我姐撵出去吗?爷,求求你,你别这么做,我、我不让我姐走——要是她走了,那我也跟着走……”
白老爷子叹了声,尽量放柔和了声音:“文岚,你是个乖孩子,平时最明白事理,你也该知道,你姐这病病得不好,咱们一大家子人不能因为你姐一个就这么毁了。再说,那里会有人给你姐看病的……”
目光忽闪,许文岚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老爷子这么绝情,本是她所求的,可是现在听到这样的话从白老爷子口中听到,她又难免失望伤心。
不是一家人吗?为什么却要在这个时候,把本该需要救助的人往外推——说得好听,可其实就是要让白带弟自生自灭罢了。
“要是……”
许文岚迟疑着开口,还没说完,白胜武已经嘶声叫出来:“爷,要是得病的是我老姑和我老叔,你怎么办?”
白老爷子脸一沉,还没说话,李氏已经破口大骂:“怎么说话呢?”
白莲花更是直接捡起只鞋丢白胜武。
白应魁护着儿子,正被那只鞋打中肩膀,白胜武吼叫着挣扎着,却被白应魁紧紧抱在怀里。
“爹,我向来没求过你什么,就是当年你让我把慧儿过继给三弟,我也应了你,这回,就算儿子求您,您让慧儿留在家治病吧!”
“好生糊涂!”白老爷子厉声大喝,拍着炕沿:“老大,你是想真想和我作对是吧?”
“爹——求您成全……”白应魁只是紧紧抱着白胜武,长跪不起。
白老爷子气得面色铁青,忽地一下站起身:“你要跪就跪好了!反正我决定的事就不会变!老三媳妇、老二媳妇,你们去给带弟收拾收拾,胜文一回来就赶车送她去疯人塔.”
方氏答应一声,却又迟疑:“爹,还是让大哥大嫂去收拾东西送带弟吧!毕竟这几天他们一直照顾着……”
虽然没有明说,可谁都知道方氏是怕染上病,不敢去帮着带弟收拾东西了。
“爹……”哀声恳求着,白应魁双目尽赤:“爹,你就成全儿子这一回吧!我保证会看着慧儿,不让她出屋……”
白老爷子看都不看他,直接道:“去喊你媳妇过来——你不去,我去……”
说着话抬脚要走,可还没出屋,朱氏就从外面进来了。
面色铁青,朱氏显然已经听到里头都在说什么了,一进屋,也没和白老爷子打招呼,就盯着白应魁:“你起来!白应魁,你要是个男人,就给我起来!”
白应魁嗫嚅着,并没有立刻起身。
朱氏咬着牙:“现在你就去慧儿屋外边守着,我看谁敢去拉慧儿——白应魁,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个老爷们!”
“反了、反了……”白老爷子气得手点点:“老大媳妇,你是存心想气死我啊!”
“爹,您是长辈,照理说该您说什么咱们小辈的听什么。可今个儿这事,真不能听你的!当初要不是您和娘硬让慧儿过继,今个儿慧儿也未必会得这样的病。这么多年了,我就没尽过当年的本份,今个儿,我得为慧儿撑起个天来!”
冷眼看着方氏,朱氏冷笑:“你也配让慧儿叫你一声娘——方兰草,你给我听好了,以前爹娘说的那些话今个儿都作废了!慧儿再不是你的女儿!”
脸上讪讪的,方氏撇撇嘴,没吭声。
白老爷子却是气得直喘粗气:“好、好,你们都反了天了……”
李氏却很冷静:“老大媳妇,今个儿这事不是你们说怎么着就怎么着的,也不是咱家自己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你想想,要是屯子里的人知道带弟得的是麻风,屯里人还会留她在屯子里住?你就是没见过,也总听过别人是怎么对麻风病的吧?不用石头砸死她就不错了!”
“你……”朱氏的面色沉郁,看着李氏的眼神就好像是在看仇人一样,再没半分顺从。
“我就是拼死也不会让你们碰慧儿一下!我看谁来撵慧儿?谁敢来砸石头?要真是有人来,我就告诉他们,咱们全家人都染上麻风病了!要死就一起死——”
朱氏凄厉的叫声,让一屋子人都静了下来。
同情地看着朱氏,王氏小声道:“娘,带弟也怪……”
她的话还没说完,方氏已经冷冷道:“二嫂,你就不考虑你自己,也得考虑下草儿吧!”
口齿微动,王氏到底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朱氏挺直了背脊,并没有侧脸去看王氏,只是狠狠地瞪着李氏,似乎只要她挺直了背,就能像道长城一样护住了女儿。
一直跪倒在地的白应魁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朱氏的背影,嘴唇颤抖着,终于开口道:“爹,既然你容不得慧儿,那我、儿子和慧儿一起走——我们全家,都和慧儿一起走……”
一开始说时,白应魁的声儿还发颤,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也稳了,人也站起来了:“爹,恕儿子不孝,求您让儿子分家出过单过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