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住的院子里荣心堂并不远,步行过去,姑嫂二人相互扶持徐徐向前,小声的说着话。
大妞牵上二妞的手在后边跟随,两人没说话,默默的或是想着心事,或是看着风景。
大冷的天,没有了那些红花绿叶的点缀,徐宅在咧咧寒风中展露着它的本来面目,如同在欣赏一幅裸体画,二妞看得兴致勃勃。
楼台宇阁,雕梁画栋,该有的都有,精致却不繁杂,简单越韵味,巍巍的高墙,磨得发黑的青石板,一纹一缝间,划过岁月的痕迹,融合历史的尘埃,给人含而不发之感,那飞檐斗拱,在雪色的照应下,古朴而又厚重,彰显着百年徐家的积蕴。
二妞顿生茫然,徐家能在京城这么个大浑水潭里占得一立足之地,还传了一代又一代,必有它的可取之处吧。
因为姜氏的经历,她心生不平,视徐家如恶性肌瘤,当如今看来,她好像有些先入为主太所以然了,以至于不能客观的评断。
不过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和对错无关。
不知不觉目地方到了,一阵银铃般的说话声从正堂里传出来,伴随着齐氏的笑声,说话的应该是个小姑娘,还带着点奶气,不过叮铃铃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很好听,应该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二妞猜想着。
屋里的人跟之前的差不多,只是多了几个大大小小的萝莉,应该就是二房里的小姐了。
二妞粗粗扫一眼,几人的摸样都不错,特别离着齐氏最近几乎靠身上去的那位,好一个美人胚子,“脸若银盘,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这诗句就像是专门为她写的,还稍显稚嫩,但绝对是个极品,大姐与之相比也逊色了许多,以后该是怎样的祸水啊。
进了屋里,繁文缛节过后,少不得姑姑侄女姐姐妹妹的把人认清楚,果然,那位玉人儿正是传说中的曦姐儿。
“咦,那个妹妹好面熟?”
二妞正要挪回姜氏身边去,被这话雷得差点要拐了脚,暗翻个大白眼,你还不如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更经典。
“瞎说,你兰表妹是第一次上家里来,你是何处见过”,齐氏点着曦姐儿的额头说道。
曦姐儿拧了拧身,“太太,我说真个来着,兰妹妹瞅着着实眼熟的很。”
“千兰,你靠近些来,让你曦表姐看个真真的,是不是梦里见过。”
她的个亲姥姥,这话说的,好像她曾与和这个什么东东的曦表姐神交过,二妞无奈的向前几步,估算个安全距离停下,齐氏胳膊还伸不到这来。
“啊!”徐欣曦猛的一拍手,道,“我知道为什么看着眼熟了,妹妹可真会,捡着太太的眉眼长的,张嬷嬷,你给瞅瞅,是不是这样。”
张嬷嬷是齐氏最看中的陪嫁丫鬟,男人如今管理着齐氏的陪嫁铺子,本身着有家资,但在荣心堂里还占着个一等仆妇的名额,说是伺候老太太,其实就是陪着说说话,算是老太太跟前最得体面的下人,比半个主子的姨娘还有体面。
“可不是嘛,太太,老奴当真是老眼昏花了,一上午愣是没看出来,只觉得表小姐面善,还是曦姐儿心慧,一眼就看出来了,表小姐模样随了太太,日后定然福泽深厚。”
二妞像吞了只死苍蝇,恶心坏了,你才像老太太,你全家都像老太太。
她不知道这位曦表姐为何要引出这么个话题来,但那位张嬷嬷确实是老眼昏花了,难得她有自知之明。
二妞不稀的搭话,于是表现出交际的最高原则,把嘴角扬到什么高度眼睛迷倒什么程度是傻笑的最佳状态,她最懂的。
曦姐儿嘴角微翘,这回母亲是看走眼了,是个真傻的,给根竿子都不知道往上爬,这样的人,分不了她的宠。
“妹妹以后可要常来,太太喜欢热闹,我翻来覆去都是从书上寻来的故事,太太早就听烦了,妹妹给太太讲讲外边的新鲜事,到时候我沾太太的光,也好长些见识”,曦姐儿亲姐们似的拉起二妞的手,噼里啪啦就一串。
二妞还琢磨着这话要不要接,曦姐儿已经扭过头,攀住齐氏的胳膊,“太太,到时候您可不能嫌孙女是个累赘,也得让孙女听听才行。”
二妞撇撇嘴,保持缄默的在原地站了一小会,不声不响的回姜氏身边去了。
外院传进话来,说是老太爷留了少爷和表少爷们一起用膳,这么一来,舅舅们也肯定是不回来了,直到从徐府离开,除了徐修永和来送行的亲舅舅,二妞便是一个徐家的男人也没见着。
“你这丫头,今儿是怎么,没精打采的,可是哪里不痛快。”
郑家依旧只是一辆马车出行,郑家父子几个都挤在车前头吹冷风,车厢里只坐着母女三人,到显得空荡荡了,姜氏见二妞坐着发蔫,于是问道,小丫头很少这样。
“娘,咱们是不是以后每年的今天都要上徐家去?”二妞撅着嘴道,“娘,我不是不想给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拜年,只是,只是那宅子里住着的人太多,弄得人头都晕了。”
姜氏笑笑,还能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放心吧,以后可以不用了,你今天可见着过一个姨母?你那些舅母表嫂不也大多数都在?像徐家这样的人家,对初二回娘家不是很讲究的,你也不想想,偌大一个府邸,若是当媳妇的都回娘家去了,还不得乱了套,谁招呼归宁的姑奶奶们,都是选个方便的日子回去探探,要是主持中馈的媳妇,许是几年都不得回,也有那种远嫁的,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都回不去了,你舅母就是远嫁到京里来的,已经好些没见过父母亲了,一般啊,有名望的家族,会在正月里挑个日子按个名目办场宴会,把亲朋好友都邀来聚聚,嫁出去的女儿也喜选在这天归宁。”
“哦”,二妞头点到一半,咦,不对,“娘,那我们不是以后就在外祖父宴客的那天回去?”
姜氏抿了抿嘴,道,“得了信自当是去一趟的好。”
二妞这下放心了,这徐府的宴贴会不会送到郑家来,明摆着的事嘛。
“瞧把你愁的,徐家有妖怪,能把你吃了不成。”
“娘”,二妞把脑袋往姜氏肩膀上一搭,道,“妖怪倒是没有,就是聪明人太多,您闺女愚笨,哪天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
大妞噗嗤一声,笑了,二妞伸过手去要咯吱她,把大妞撵得忙往姜氏身后躲,二妞闹了一会儿就消停了,毕竟还是在马车上。
“娘,您小时候,徐家也是这样的吗?”二妞抱住姜氏的胳膊,问道。
“这样是怎样?”
“就是,就是你斗我我斗你的。”
“这话从何说起?”姜氏故作不知。
“娘,您当你闺女是个真傻的啊,听不出我那些个舅母表嫂的嘴里打机锋。”
“我闺女刚才还个愚笨的,这会又不傻了,好得到快”,姜氏伸出空着的那只手刮刮二妞的鼻子取笑两句,才道,“村里的妇人因为一颗下错了地方的蛋,还要闹一场呢,何况是那么大一个徐府,谁心里没有个偏袒。”
“来,娘考考你们的眼力,千琴,你说说看,你的伯外祖母是个怎样的人。”
大妞今天是用心考察过徐家的,特别是那些重要的人和事,“很精明,很公允,就是,就是太明白了”,大妞轻咬着下唇,这样明里评断长辈的是非,很有些不好意思。
姜氏点点头,“你们伯外祖母年轻时就是个眼睛里揉不下沙子的人,千兰,你看你那位大表嫂为人如何!”
大表嫂是指徐家长房长媳,是二妞能记住并对得上号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她耷拉下眼皮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看着像是个寡言的,可是每次说的话都很让人舒服,其他的嘛?我有些看不懂她。”
姜氏将二妞因马车的摇晃遗落下来的一丝碎发轻轻撩起,“那是老太爷亲自挑选定下的,你当然看不懂,你们这个表嫂啊,眼神倒是与你们曾外祖母有些相像,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媳妇大不过婆婆去”,轻叹一声,接着道“也是你们曾外祖母去得太早,这几年,府里头确实有些乱了,所谓破而后立,乱得不容再乱之时,你们那大表嫂,就该出头了,大宅院里的妇人,活得都不容易,争与不争,往往不由自主,谁能道她们不可怜呢,娘如今这样,失了荣华却拾回了本心,花落人自知,他人岂能明白。”
娘才是真敞透的人,二妞与有荣焉,抱着胳膊的手愈发紧了,“娘,圣人那句话也许真是说对了。”
“喔,那一句?”平时这个鬼丫头没少拿圣人的话来胡诌,今日是开的那一窍。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一群女人关在一个院墙里除了生孩子无所事事,同一个男人还和好几个女人轮流分享,日子闲得能生出蘑菇来,只好专心研究如何东风压倒西风或是西风压倒东风打发时间,名曰‘宅斗’。
“我平时说说,你还打我来着,现在自个也承认这话是对的了吧,圣人能说错了?”,三郎忽的从车帘缝那冒出个头来。
“有你什么事,就你耳朵灵,我是女子,你是小人,谁也好不过谁。”
三郎做了个鬼脸,嗖的脑袋又没了。
****
讨厌取名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