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你去街口等着,闵公子没来过咱家,就怕不好找”,郑大虎直接在堂屋喊话。
“爹,我就去”,二郎穿好鞋,整了整衣裳,抬脚出门。
他走后,西屋里就剩下二妞三郎,还坐在炕桌边大眼瞪小眼,桌上的书,横的竖的,只作打掩护用,没人翻动。
三郎憨着个脑袋,直愣的盯着二妞,二哥也走了,他更想不出办法,只能指望了妹妹。
二妞眼珠子转了又转。
他们不说,爹娘自是不知道以前的那回事,闵大哥那么聪明,做事素有分寸,他明天就要走了,应该不会节外生枝才是。
她每回对着闵书生的淡颜素面,想起他见到大姐时的情形,心里就自个乐得不行,那副呆样,完全是魂不舍设,明明是‘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这么个人,偏在她大姐面前破功吃瘪,如偌今天见了大姐还是这般摸样,可就瞒不住了。
大姐只见过闵大哥一次,当时对他的影响不是太好,还难得生了一回气,回来后也没听她提起过这么个人,大半年都过去了,许是早忘了这么个人,可谁知道大姐再见到他时,会不会又想起来,有人爱慕自己,还是个翩翩少年,难保不会煽动她的少女情怀。
自家虎爹要是知道是在他们的刻意隐瞒下,他才引狼入室的,大哥他们的屁股没准就会遭殃,自己估计还是有人身安全的,骂上一顿也难说。
不行,要把一切的不安因素扼杀在摇篮里,他们不说,也不让闵大哥与大姐见面,过了今天,就万事大吉。
想个什么理由才能支开大姐呢,大晚上的,总不能让她上别人家去吧。
二妞眼睛忽明忽暗,突然闪了闪,微微一笑,爬下炕找娘亲大人去也。
大妞也在厨房,这地方不好说话,她拉着姜氏的衣袖要往外走。
“你这丫头,今天是怎么啦,说要看书,躲在西屋里不出来,现在又来折腾我,正忙着哩?”
“娘,有我大姐在呢,她会看着的,你就出来一小会。”
姜氏磨不过小女儿,擦净手,顺着她往外走。
爹这会在东屋,二妞直接把她拉进西屋,又将三郎撵出去。
“你这丫头神神叨叨的,是要做啥?”
“娘,闵大哥等会要过来吃饭,我大姐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姜氏愕然的看着小女儿,“咱家小门小户的,不讲究这些,你大姐还没及笄,也用不着避讳”,茂山县的平常人家,只有及笄又订了亲的闺女,有尚未成亲的男客来家时,才会避不见客的。
“娘,不是说了吗,男女七岁不同席。”
“又不是要你大姐与闵公子同桌吃饭,咱们还是在西屋吃。”
二妞邹邹眉头,“娘,我大姐虽说还没及笄,可身条跟大姑娘没啥区别,闵大哥也不知道,见了还不得当是咱家没礼数”,见她还是不为所动的样子,二妞决定说得再直白些,“娘,我大姐长得跟朵花似的,是可以定亲的年龄了,人家闵大哥也还未娶妻,隽秀清朗,文质彬彬,这样的两人要是见了面,生出点别的心思来,怎么办?闵大哥明天就要走了,他说过,以后也不会茂山了的。”
姜氏目瞪口呆,她再一个月才九岁呢,“谁……谁告诉你这些的?”
“娘,没人跟我说,我自个想出来的”,就知道她接受不了,千万别给自己惹祸上身,这次为大姐做的牺牲可是大了去了。
小女儿从小精灵古怪,可这些男婚女嫁的事,也不是这么大的孩子该懂的,平时跑进跑出都由着她,定是在外边听了些污言秽语,看来以后该拘拘她性子才是。
“娘,咱得防范于未然。”
姜氏不由的沉思,二妞的事这会顾不上,闵公子她是见过的,小女儿也不算是危言耸听。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成与不成已不是她的事了,“娘,我去厨房帮大姐。”
“恩!”等二妞走后,姜氏又站了一会,才是进的东屋。
大郎领着闵书生进了院门,他下学回家,在街口碰见二郎,两人就一起在那等着。
郑大虎领着三郎迎出门来,相互见礼后,他被直接领进了东屋,屋里已经摆桌上炕,就只等客来。
闵书生给姜氏行了晚辈礼,“劳烦婶子了。”
姜氏还了半礼,闵书生以晚辈自称,不还礼是拿大,还全礼是伏小。
闵书生暗自在心里掂量,姜氏有礼有节,这半礼形如流水,端庄典雅,可不是市井俗妇能做到的,郑家背后也有故事才是。
“闵公子,我是个粗人,没那么多礼数,咱就直接上炕吧。”
“郑叔唤我子闲即可,这是晚辈的字号。”
“好,叫子贤好,公子来公子去的,听着就别扭,你也是可爽性人,就当这是自个家,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客气,咱俩今儿要多喝几杯才是”,郑大虎不是个喜欢讲规矩的人。
姜氏将酒拿过来,放在桌上,瞪了丈夫一眼,“你也真是的,子贤明天要赶远路的,可不能灌他的酒”,又笑着对闵书生道,“子贤,你别听他的,一喝上酒,就没个轻重,咱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年纪轻着哩,不能把身体喝坏了。”
酒坛子还没打开,就一个劝多喝,一个劝少喝,全然是不把他当外人,闵书生心里顿时酣畅无比。
这边安顿好后,姜氏牵着四郎去过去西屋,大妞在那边没出来,二妞刚过来打了个招呼。
东屋里热热闹闹的,闵书生心里却是百转千回,她一直没有出现,是特意回避了吧,也许根本就不知道今天来家的人是谁,也许只知道是小丫头他们口中的闵大哥。
他没头没脑的应承下这顿饭,就为了再见她一面,要是在高门深宅里,不是通家之好,他们这般年纪的男女,是见不到面的,他一直存着侥幸,郑家这样的人家,是不讲究这些的,许是就能再见上一面,许是……
到头来也没有‘许是’啊,酒怎么就越喝越涩呢。
自己这般犹犹豫豫,辗转反侧,回到那龙潭虎穴里,还不得被啃的连渣也不留,闵书生自嘲不息。
“闵大哥,你不舒服?”大郎就坐在他旁边,见他神情有些不对,别是真喝多了吧。
闵书生的弯弯绕绕被大郎打断,扬眉轻笑,“我没事!”
“士谨,士泽,士鹏”,闵书生素来称呼他们的学名,叫二妞就是小丫头,“我给那些书,你们要好好参详,上边很多笔释解,都是我的授业先生注下的,他是名家大儒,你们今后若是要考学,会很有用处的。”
这些书他珍藏多年,走到哪带到哪,如今对他来说却是没多大用了,带回去也是保不住,只能便宜了他人,何必要为别人做嫁衣,不如给了郑家,本来全抱过来时,他还有些不舍,现在确是一心一意,他这样的人,一生下来,亲情就是一种奢望,郑家人却在今天给了他从没感受过的温暖,书留给了他们,算是各得其所。
真是什么都能拿来做交易,他果然是冷血冷情,不禁自讽。
“我还给了你们几本《道德经》《墨子》这类的杂学,也要多看看,学里的先生多遵从孔孟儒学,鄙视道法墨三家学说,其实儒道法墨诸子百家颇有想通之处,为人处世的道理,不是一家学说就能道尽的,千万不要随波逐流,偏执偏见,这不是存身立世之本。”
郑大虎独自抿了一口酒,这个闵大哥大郎算是他们没白叫,他也读过几年书,闵书生说的那些能听得懂,这样的话,算得上是推心置腹,很合他意,他可不想养出几个不知变通的书呆子,这闵书生,当他女婿也是要得,可惜马上要走了。
郑大虎从不把门当户对当回事,姜氏下午说起要让大女儿回避这件事,他是同意的,却不是认同是自家高攀不上这个理由,他见过闵书生一回后,就觉着人不错,可惜马上就要走,就是有别的想法也是白搭,便顺了姜氏的意。
大女儿随她娘,长得好,不能让人白看了去,郑大虎也是恨不得把大妞藏在家里,却又喜欢领着小女儿乱窜,他那心肺估计是乱长的。
闵书生离开时,姜氏和二妞四郎出来相送,撩起门帘,正好瞥见炕头上坐着的倩影,斜侧着脸看不真,不过是匆匆一瞥,可那袅娜身姿却又刻在了心里,就此再也挥抹不去,相思何尝不是没有开花便结出的苦果。
闵书生走至院门外,拒接郑家人再相送,转过拐角的时候,一个黑影迎了过来,“少爷,您怎么才出来。”
“嗯,喝了点酒,走吧!”
“这家人真是,哪有大晚上的请人来家吃酒还吃得这般晚的……”
“别说这个,给我讲讲他们这回又想让我娶谁,是哪家的人?”
“少爷,您不会是又想把婚事搞砸了吧,要不就认了吧,这回说下是古大人家的二小姐,听说人还不错。”
“哼,随了他们的心意,娶个跟我不是一条心的人回来,然后做一辈子的傀儡,由着他们拿捏,莫言啊,半年没见,你不会的把少爷我给卖了吧。”
“少爷,您可是冤枉小的了,小的没父没母,五岁就跟着少爷……”
主仆俩的声音渐渐消失在黑夜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