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放下来,你一个姑娘家,抱着银子不撒手,让人见了还不得笑话死去”,姜氏拿出装钱的罐子,把里边的碎银铜板都倒在桌子上。
笑话就笑话呗,以后有了钱,她还打尊金佛,天天抱着睡,那样多踏实,没钱的日子实在是过怕了,二妞心里如此想着,还是把怀里的两个五两重的小银锭子和几块碎银,乖乖的放到桌子上,既然过了干瘾,见好就收吧。
姜氏拿了七两碎银,连着在二妞捂热的十三两一起,用布包好,放进衣柜最深的那个角落,这二十两是要存着的,没啥大事绝不能动用。
孩子眼瞅着一天天长大,大妞过上三四年就得嫁出去,置办不起好的嫁妆,那就多给些压箱底,女人嫁出去,手里没几个私房哪成,大郎几个过个五六年,也是要娶亲,一个接一个,得多大一笔钱去,还有二妞的嫁妆……
二妞见母亲刚才脸上还喜气洋溢的,怎么忽的就晴转阴了,“娘,你咋啦,可是哪里又不舒服,什么地方疼?”她的身子调理这么久,应该没问题才是啊。
“说啥呢,娘身体好着呢!”把柜门关上,姜氏走回炕沿坐下,收拾桌子上剩下的一点碎银和铜板。
二妞轻呼出口气,钱可以慢慢赚,身体却是一点也马虎不得,这段时间肉是买的少了,可每天豆浆鸡蛋是没停过,黄鳝葛粉也是常常吃的,他们这些还在长个的就不必说了,姜氏亦是又变回了那个水灵灵的美少妇。
“钱婶送来这么些银子,娘咋还愁上了呢?”
“得了钱自是高兴的,可娘也愁啊,你大姐出嫁办嫁妆要钱,大郎他们娶媳妇也要钱,这点银子,哪够用的,娘也要给你办嫁妆不是。”
想得可真远,二妞晒笑,她可是能赖在家里多久就赖多久,“娘,我大姐才十三,你就想着把她嫁出去,大哥更小,离娶媳妇那天还远着呢。”
“十三了还小,别人家的闺女,像你姐这般大的,早给定下亲,过个一两年就能出门了,也是娘没本事,把你大姐的事给耽搁到现在。”
二妞低头撇撇嘴,那么早嫁人有什么好的,做媳妇和当闺女那是两回事,伺候公婆,服侍丈夫,操理家务,生儿育女,再碰上些不讲理的小姑妯娌什么的,还不得糟心死,大姐是个绵软性子,又从来不懂得奉迎掐媚那一套,最后还不被啃得连渣都不剩。
“娘,我大姐太实诚,还是再多留几年才好,您别急着把她嫁出去,婆家得慢慢挑才成,不仅是姐夫人才好,就家里有那不好相与的人,都别想把大姐娶了去。”
姜氏留了些铜板在桌上,然后站起身把罐子再藏好,回来一指头戳在她脑门上,“这是你要操心的事吗?嫁啊娶啊的,说这些话,你也不嫌燥得慌。”
“娘,我又不跟外人说去,有什么好燥的,嫁娶这事事关终身,我大哥他们心粗,大姐又脸皮子薄,自己的终身大事她也不会跟人说,咱家能在这事上头,为娘分忧解难的,可不就剩我一个。”
听二妞大言不惭,姜氏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道“那你说说看,给你大姐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才好。”
这事她早想过,“我未来的大姐夫,自是得配得上大姐才成,不仅是要脾性好,还得是个能撑门立户,养得起媳妇孩子的,然后是家里的人也要和善,有那种刁钻刻薄的婆婆姑子的人家不要,有性喜挑拨离间的妯娌的人家也不要,老公公若是为人不正经的,也不能要,上梁不正下梁歪,最好不是家中的独子长子,将来分出来单过,我大姐可以自己当家作主,等有人来给我大姐说亲,娘别急着答应,也要问问我才行”,说完炯炯的看着母亲。
姜氏被小女儿说得一愣一愣的,这些东西想得比她还周到,甚至苛刻,“你个精怪,咋懂这些的,要是像你这般挑剔,你大姐别想嫁出去了。”
二妞露出小银牙,笑着道,“娘,我大姐人长得好不说,还心灵手巧,贤雅知礼,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要不是咱家独门独户,素来低调,早就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咱家里现在的日也是越过越好,兄弟们也是个顶个的好,我大姐的婚事,只会是对方求娶难,怎会是咱们愁嫁的,娘,这事听我的,一定要给大姐找个最好的”,说完挺了挺身,傲气得很,自家大姐那么好的人才,不把对方祖宗十八代了解清楚,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把大姐嫁过去。
“行,听你的,咋就没见把自个也夸夸,你就挑吧,等把你大姐的婚事搅黄了,你养她一辈子”,话虽如此说,姜氏却已是心有戚戚,做母亲的哪个不是觉得自己的孩子百般的好。
“咦,娘,咋能把大姐的婚事搅黄去,我这是去伪求真,在蛤蟆堆里找出大姐的良配。”
“好啦,越说越得瑟了,就你管得事宽,给,把这钱拿去割点肉回来,咱今晚包饺子吃。”
二妞跪起身揽住姜氏的脖子,叭的一声亲在她脸上,“娘,您咋知道我馋饺子啦!”
“你这丫头,疯得快没边了,我看还是先当心能不能把你嫁出去吧,还不快走,等会连骨头渣都卖完了”,话虽这么说着,心里甜的跟蜜似的,眉宇间掩不住的笑意。
二妞一边把钱往兜里装,一边笑嘻嘻的道,“嫁不出去才好呢,我留在家里陪着娘,娶回再多的儿媳妇,也比上女儿亲娘”,不等姜氏的巴掌打下来,她爬到炕的另一头一骨碌溜下来,汲上鞋就往外跑。
听见二妞要出门,大妞捂着红彤彤的脸赶紧避去了大郎他们那屋,西屋里这会没人,二郎三郎两人挖虫子给鸡加餐去了,四郎在隔壁玩,她把手放下来,眼睑下眸光闪烁。
她在门帘外听好一会了,母亲在和妹妹在说自己的亲事,没好意思进去,又舍不得离开,听了二妞的话先是羞得不行,而后又是感动又是惭愧,没想过妹妹竟然替她考虑得这么深。
姜氏上无公婆下无妯娌,郑家虽说清苦,却是简单和美地过日子,大妞自是想不到锅碗瓢盆磕磕碰碰的杂碎事。
姜氏绣完了那副屏风,也空闲下来,没再领金景福的绣活,帮着一起打葛粉。
有母亲的加入,二妞得了空闲,开始想着,怎样才能把葛粉变成白花花的银子。
直接卖葛粉,只怕是没几个人识货,不如做成吃食再卖。
她想起以前很喜欢吃的钵仔糕,晶莹剔透、爽滑可口、弹齿,具体用什么做的,她不懂,不过自己用沸水冲出来的葛粉,凝固后样子的看上去差不多,倒是可以试试,只是那么小的钵,也不知道有没有得卖,找个时间去杂货铺里转转。
可以先在家里用别的器皿试做做,葛粉的弹性还是不够,加点别的东西进去试试,也可以多做几种口味出来。
钵仔糕的事还没有着落,郑家就出了大事。
姜氏连着两天心神不宁,坐立难安,心一阵一阵莫名的突突直跳,这天夜里,她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到了半夜,稍有些迷瞪,忽然一个激灵,震得她直坐起身来,屏住气听了听,除了大妞二妞的鼻息,并没有别的响动,才又躺下身去。
可越想睡着,神智却越清醒,实在忍不住就爬起来,穿好鞋又披了外衣,蹑手蹑脚的走出屋去。
正是夜深人静时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鸡窝那边偶尔会传来一两声咕噜声,水银色的地面上叶影斑驳,不知怎的,她想起了曾与丈夫半夜起来纳凉的事,也是这样一个微风耸动的月圆之夜。
丈夫的死讯传来后,她把那些前尘往事压在心底的角落里,这般才挺过来,前些日子三叔公提出建衣冠冢这事,她抑制不住暗伤了自己,又任性了一回,事过境迁,她偶尔也会后悔,让他孤魂野鬼的游荡,连个正正当当受祭拜的地方都没有。
不是她狠心,实在是舍不得把他的名字就这样刻上墓碑,怕他撇下自己,独自入了轮回,也许这样做,就能让他在奈何桥边再等上十年,哪怕埋怨她也好,只要能跟随他身后投胎转世,两人来世就还有再携手的机会。
老话说,七月初一鬼门开,这都十二了,也不知道他今年能不能找回家来,这些年来,每当七月,她就常常在睡梦中惊醒,只等着丈夫现身,哪怕是个鬼,也让能她看上一眼,可叹年年期盼,亦是年年失望。
她迷惘的抬起头,望向那轮孤零零的明月,广寒宫里的嫦娥,可曾后悔选择独自飞天?她却是后悔了几千几万遍,当初即使是要躲进深山里去,也不该让他去战场才是。
姜氏放任自己的思绪,幸福的过往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一一闪现,心再次突突跳动起来,像是大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催促着她,呼唤着她。
她把手攥着紧紧的,今年可是回来了?可是被挡在了大门外?她咬住下唇,朝大门轻轻的走过去,一步,两步,直至鼻梁快贴上门板才停下来。
“谨娘……”
是幻觉吗,她怎么像是听了丈夫的声音,除了他,没人这般叫过自己,大郎生下来后学名取做士谨,他就开始瑾儿娘、瑾儿娘的叫自己,到后来就变成了谨娘,难不成鬼也会说话,可惜眼睛睁得再大,她也穿不透这层厚厚的门板。
“谨娘!”
轻微的呼唤声再次传来,不管是不是幻听,她一定要开了门,就是个鬼,也要把他迎进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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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考虑再三,还是决定给宝贝们一个亲爹才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