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中,时间就像沙子一般在我的指间悄然溜走。
早朝的事情已经似乎变得很遥远很遥远。那一张张曾经在我的脑海中无比清晰的面容也一一成为回忆。苏幕焉和慕容秋依旧虔诚地为南宫韶和做事,然而对于他们来说,如果想要在这越发动荡的大邺中安然活着,这可能是唯一的道路。幸而他们做到了,夜溟教中时常有人因为触犯教规而受到处罚,虽然他二人没有逃脱,但好在毕竟留下了一双性命。我却没有任何理由记恨他们,相反,我却要感谢他们曾经鼓起勇气为我做的一切,尽管我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为了什么。
至于高寺,长久以来,已经再也没有人在我耳边提起他。我曾鼓起勇气亲自问过南宫韶和一次,他居然装作没有听见。就如同他一直没有告诉我孔春是否还活着。
在我的心底,一直念念不忘一些人。尽管到目前为止,他们没有一个人在我身边。包括无故从我的世界里忽然消失的魏如玠,那个我曾经敞开胸怀让自己接纳他的绝色少年。长久的日子里,我不停地劝说着自己,他会回来,会回来把我从南宫韶和身边带走。哪怕不要这个皇位、这个皇宫也好。可为什么,当我自己努力可以融合他对我的“喜欢”的时候,他就这么突然消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于是随着时间无情地流淌,在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我渐渐清醒起来,潜意识里意识到他骗走了我的一切。当他看到我有可能得势的时候,他用自己的能力得到了皇夫一位。如今我被人软禁于此,立即树倒猢狲散,那些曾经巴结我的人,如他这样见风使舵的人,通通不见了踪影。
过去的经历忽而让我茅塞顿开,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在这个世界里,除了自己的父母以外,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就只有自己而已。当我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我同时也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严重愚蠢,于是我躲在乾禧宫的后殿嚎啕大哭了一场,哭的昏天暗地。那些鬼鬼祟祟从没见过我流半滴眼泪的太监们立马去向他们伟大的主子——南宫韶和报道了这件稀罕事儿,于是南宫韶和立即从日理万机中抽身跑过来。我依旧记得他如何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不停地用最治愈系的语言而我的耳边安慰着我。我却在心底冷笑,就算你不是罪魁祸首,然而我今日的下场,你绝脱不了干系。鼻息旁是他身上熟悉的月麟香,而我的脑海里却不经意地回想起当初在书院的日子里,每每这样拥紧我的,只有冯尚兮而已。那种仿佛要将我揉进他生命中的力量,那时刻心里的悸动而羞涩的感受,竟如同昨日般清晰。只可惜,同学少年,早已是物是人非。
景和五年春,我十九岁。
感谢南宫教主的悉心照料以及太医令苏大人越来越强的医术,我的肺病几乎已经不再复发,身体一日比一日好了,还长高了不少。这个时候,天下格局业已大变,而昔日的和平与繁华,却早已在这三年中被彻底颠覆。
南宫韶和成功地将夜溟教渗入整个朝堂的各个角落,为稳定局势,他暂且保持昔日的景和年号,国都依旧是长安,而我依旧是名义上的帝王。南宫氏占领整个北方,包括华北平原,东至幽州一带,主营位于汉中。
而广域的南部则被冯氏大军佣兵占领。肃国公门下在南部大量招兵,兵力一分为三,离而不散,盘踞长沙、武陵、零陵,与汉中南宫主力大营隔江相望。而昔日的云麾将军孔夏,则在伤好以后被南宫韶和收入,据说现在南宫一方担任要职并且屡立战功。
以上均是我从焚玉口中得知的大概信息,也是这三年来我所得到的为数不多的有关冯尚兮以及孔夏的几条信息之一。
现在的大邺宫,总是一副沉重的模样,太后娘娘抱恙已久,在慈宁宫卧床不起。我曾以为南宫韶和断然不会留她性命,然而他并没有动手。他所做的一切自然有他的打算,我亦是无暇顾及。
我并不是没有想过逃跑。因为一连三年的软禁生活令人浑身都不舒坦。然而我是力不从心,无从下手罢了。其实自从我发觉魏如玠不可能过来救我的时候,我早该死心的。然而我至今有一件事情始终无法放下,那便是,冯尚兮他没有死。这三年来,他一直活得好好的。三年前那隔着人群的遥遥相望,三年前他不顾一切冲过来抱着血泊中的我说他来救我,他的眼神,他的表情,都是那么的清晰。这无疑让我深埋心底的对于那份感情的眷念死灰复燃。
我时常幻想自己是否能够再见他一面,即便现在大家是敌人也好,总归让我见他一面,有些话,想要当面说清楚。比如,他是如何活了下来?又是如何什么时候得知了我的身份。我想问的东西太多太多,可能我的表现过于明显,有一天,再也看不下去的焚玉告诉我:“陛下,有些事情,若是能放下,就趁早放下吧。”这话听着甚是耳熟,好像……曾经的高寺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吧。
可焚玉的话反倒是激起了我内心最后一点儿希望的火苗。难道我当真要在这儿顶着皇帝的名号和自己的弟弟不伦不类地过一辈子?这几年忍忍可以,可南宫韶和再过几个月可就要满十八岁了,他离娶妻的日子还能远么?大邺从没有娶了妻室的亲王还能住在宫里的,更莫谈是皇上住的乾禧宫了!南宫韶和自然不会心甘情愿地放弃手中的权力,谁知道他那时会不会拿什么借口或者干脆用强权政治把我这个傀儡给赶下去,然后自己当皇帝呢?!
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南宫韶和在弘光年间可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再过几年,不,不用几年,倘若南宫韶和娶了个王妃回来,她可能容得下我么?到那时候手中没有任何权力的我的下场,一定会很惨。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尽全力试一试。
于是当晚,我一个人坐在屋里,一手撑着下巴,仔细地将这几年的变迁与外面的实际情况在脑子里整理了一遍,仔细搜寻着自己可能逃出去的路。……可逃出去以后,又该怎么办呢?去哪儿呢?
管他呢,只要逃了出去,重获自由,天生我材必有用,还能怕自己活不下去不成?只可惜,以现在的形势看来,即便我逃出生天,这大邺宫,却是永远也抢不回来了。当晚我睡得很迟,而早晨睁眼的时候,恍然感到自己的床边坐了一个人。我本能地以为是焚玉来伺候我洗漱更衣来了,便翻了个身嘟囔道:“焚玉啊,现在什么时辰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一熟悉的男声答道:“已是辰时末了。”
一听这声音,我本能地迅速从床上坐起来,也顾不得自己披头散发不成样子了,只见南宫韶和匀称秀逸的脸上带着阳光和煦的笑容,坐在我的床边。他今儿个穿着深紫色的便装,飘飘洒洒,长发只是用一根紫色锦带斜斜地束起,垂在身后,颇有些居家慵懒的意味。
我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我不着痕迹地向后挪了挪,没好气道:“教主这么一大早地过来,不要早朝了吗?”
南宫韶和早已习惯了我与他说话的口气,他只是笑道:“姐姐也不瞧瞧外头的太阳爬了多高了,早朝早就结束了,我是特地过来看你的。”
“一张老脸有什么好看的!”我并不是开玩笑地嘀咕了一句,躺回去用被子蒙住脑袋,裹紧了身子,不予理会。
南宫韶和显然对我的脾气已经有极强的免疫力,他依旧没有不悦的神色,只是俯下身凑近我的耳边道:“姐姐难道忘记了,今儿个是你的生辰?”
我依旧没有理会。这三年来一直像个活死人一般生活的我,虽然前几次的生辰南宫韶和一直都没有忘记,但是我从来也没有开心过。
见我不做声,南宫韶和继续好脾气道:“我今儿个特地抽身来陪你。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平日里不允许的,我今儿个通通都允了!”
“当真?!”我蹭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坐直了,一脸严肃地问他,“什么要求都可以?”
他点点头:“只要不是什么我放你自生自灭一类的傻话。”
关于“求求你放了我吧,让我自生自灭去吧”这句我几年来对他经常说的话,现在我已经越来越少提起了。因为他从来不当做一回事儿,可今日听他这么一说,看来他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这三年来,他成长了很多,外表上从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到冷静成熟的男子,我对他的态度也从姐姐对弟弟一步步演化成了如今的俘虏对敌人。没有错,我给自己的定位就好比一个俘虏。我习惯了他,但是从未减轻对于他的敌意,一丝一毫没有减轻。
“好,那劳烦教主大人让我见一位故人。”我面色依旧严肃认真。
“姐姐但说无妨。”南宫韶和已经有些领悟到我的要求是什么,于是他面上的笑意忽而变得虚假起来。
“昔日的云麾将军孔夏孔大人。”我毫不犹豫地开口道。我已经三年多没有见到孔夏。现在的他在南宫韶和手下掌握兵权,如果还记得我们当初的交情,那么他应该会答应帮我。怕就怕人心是会变的,毕竟已有三年没有联系了。更何况当初他为了我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但转念一想,就算他不打算帮我,我最坏的下场不过是回到现在这样的软禁生活,倒不如找他试试看。
“不行。”南宫韶和依旧是笑眯眯道。
我瞪起眼睛:“你方才说什么要求都是可以的。”
“姐姐也不要为难我啊。”南宫韶和晓之以理道,“他现在在战地,前线战事吃紧,冯氏迎面对抗改为战地迂回,孔将军擅用奇兵,现在整个前线都少不了他啊。更何况从汉中到长安,即便是日夜兼程,也不可能一天就能回得来。”
不管南宫韶和说的是真是假,这件事儿总归是答应不了了。
我不悦地躺回去,对南宫韶和道:“那就恳请教主给我出去。”
“这就是你一年一次生辰换来的要求?”南宫韶和笑中带着自嘲。
“不错。我的要求就是你今儿个一天都别来烦我,别让我看到你,给我走。”我话中不容置疑。
南宫韶和当即便从床沿站起身来,轻笑道:“我这就走,姐姐好生歇着。”随之而来的便是关门的声音。
“焚玉!”我高声唤道,“洗漱!”(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