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淑和抬眼望了我一眼,默默地微笑点头,笑意却未达眼底。我收回迟疑的目光,搀着南宫淑和去一旁坐下。就在她要坐下的时候,我突然伸手在那明黄色的坐垫上狠狠地拍了几下,南宫淑和猛地一惊:“陛下您这是……”
“叫我妹妹就好。不行的话硕和也行,呵呵,方才这垫子上有个装死的虫子,我……朕怕她咬着你,所以把她给拍死了!姐姐莫怕,现在可以坐了。”我呵呵地看着太后跟南宫淑和二人面上的惊异表情。太后随即没了笑意,但南宫淑和却是默默地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就乖乖地坐下了。而后便开始自来熟地与我拉起家常,收放自如。
这位在大邺宫骇人听闻的皇子皇女“巫蛊”事件幸存下来的淑仪公主,果然是不同凡响呢。同样理解了我话中的含义,为何这两个女人的反应相差就那么大呢?我真的怀疑太后当年是凭什么稳固着皇后的宝座的。
多年后的一个秋天,我抽空到江南水乡游玩。那时候孔春问我:“阿樱当年为何一口就咬定她不是个省油的灯呢?”
我坐在画舫船上,望着窗外粼粼的碧水,听着意蕴不凡的筝乐,笑道:“南宫淑和虽然羸弱、看似任人欺凌,毫无心机,可我看见她的双眼就想到雪地里的狐狸。我小时候喜欢到处乱跑,虽然没干过什么打闷棍套白狼的坏事儿,却没少捉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那时候被狐狸咬过,我怕。”
……
和太后及南宫淑和一起吃了一顿不太舒服的午饭,我以有要事这样拙劣的借口率先撤退了。实在忍受不了慈宁宫那高气压,憋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肚子吃的过饱,还是不坐龙辇了。一路走回去,尚未到乾禧宫,就说了无数次免礼。刚走过翡翠园,一个银色的影子从左手边的雕花门蹿出来,我尚未看清来人是谁,就已经被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迎面而来的月麟香把我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我身子僵硬了一会儿,才听见身后两个小太监吃吃地笑着,然后极不情愿、懒懒散散、多半是看在我的面儿上才请安道:“奴才见过冀南王,给冀南王请安。”
抱着我的少年不耐烦地挥挥手,衣袖摩擦的声音窸窸窣窣,另一只手却还是紧紧地揽着我的腰:“免礼啦免礼,你们都退下,本王瞧见你们就讨厌!”
“南宫韶和,你胆子倒不小,还不快放开我?”我虎着脸道。
“好嘛好嘛,”南宫韶和乖乖地松开手臂,却又干脆隔着宽大的袖子捉住了我的手,“韶和只是太久没有见到皇帝姐姐了,心里思念得紧。没想到皇帝姐姐一见到我就不开心,还那么凶。”说完嘟着小嘴,白皙的小脸上满是委屈的神色。
我不知道是老了还是怎么的,见南宫韶和这模样不禁母性大发,我安慰地环上南宫韶和的肩头,拍着他笔直的脊梁道:“哦好了好了,都是姐姐不好,姐姐抽时间陪你去玩,好不好?你说说,你想去哪里?”
“去剑斋!”小家伙想都没想就回答了。不过他那脑容量也由不得他多想。
只是,去剑斋做什么?难不成去看别人舞剑,那还不如去看皮影戏得了!
“皇帝姐姐不是刚从皇家书院回来吗?我听甲子(韶和身边某太监)说,皇帝姐姐剑术非凡,无人能挡,就连剑法出神入化的尚兮哥哥都败在了你的手下!”
八卦啊八卦,一个不小心,八卦永流传。连智商只有五六岁的南宫韶和都知道了我在皇家书院的那些事儿,看来我以后得小心行事了。我连连说好,拉着南宫韶和往剑斋走去,一路不停地苦口婆心地告之曰:“切莫将我女扮男装求学清河之事语之任何人,谁也不可以,懂不?”
南宫韶和睁着一双如水的懵懂眼睛,眨啊眨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孩子的承诺是否可信。
算了,随之。
若是从远处看去,这一定非常奇怪。林立宫阙间,广阔的行路,汉白玉石砖上一个身着改良版女式龙袍的丫头像一个老女人一般牵着一个比她年少的俊秀少年,只是那少年目光呆滞,笑容痴傻,神情与之实际年龄丝毫不相符,只是他朝服上的花纹泄露出他最起码是个亲王级别的。
来到剑斋,这里居然空无一人。我卷起袖子,挑了一把好剑,颇为胸有成竹地在南宫韶和面前挥了挥:“你可看好了啊。”
我自然是信心百倍的,在一个小孩子面前,实在是太容易糊弄之了。
南宫韶和以崇拜的目光向我点点头,而后找了个板凳坐下,身后是八骏图的屏风。他双手撑着腮帮子,认认真真地望着我。
我花拳绣腿外加自由发挥地比划了几下,毫无章法地跳来跳去,直到南宫韶和这位唯一的观众拍手叫好,我才喜滋滋地吼道:“正儿八经的玩意儿就要登场了!”
何谓正儿八经的玩意儿呢?在我这里特指许师傅在课堂上教的东西。不过我所掌握的,却只有基本剑法而已。
“看我的!”我怒目而视呈大侠状,蹩脚地比划着手中略显厚重的剑,“这叫刺,这叫劈,这叫挂,这叫撩,这叫云,这些名叫抹、绞、架、挑、点、崩、截、抱、带、穿、提、斩、扫,还有这个,”我剑锋灵活一绕,“这叫腕花!”话音刚落,窗台上一盆开得正艳的金秋菊就哗啦一声砸在地上,我顿时汗颜。
不过这对于南宫韶和来说好像不是重点,他仍然将目光一动不动地锁定在我身上,俩眼里全是亮晶晶的崇拜。
没关系,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只要不被别人看见就无妨。
“咦,这时候剑斋里头居然有人?”一句疑惑的声音从窗外的走廊上响起,由远而近,我大惊,太丢脸了!于是猛地撒手把剑一扔,咣铛一声,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拽起南宫韶和的袖子就往屏风后面一躲,未待这傻东西惊呼出声,我已经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温热的呼吸扑在我的手心,我没有注意这些,只是坐直了身子,不时地向外张望,只见一个身着墨蓝色绫罗剑衣的男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
那男人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是那一头乌黑的发,束成精神利索的髻,用寒烟簪别好,却在后脑处有一缕显眼的金色头发,很是不协调。
他在太监端上来的盆子里洗了洗手,用布巾擦干净,冷声道:“这屋里方才有动静,本王那漂亮的金盏菊又给砸了,难道这宫里还有贼不成?!要知道那金盏菊可不是普通的金盏菊,却是阿塔那可汗送给本王的好礼,每年花开时节花蕊里会产金子的。就这么白白毁了,真是坏了本王的好兴致!”
那两个小太监立马刷刷跪地,其中一个手里还端着盆呢。
“是奴才们的不是,奴才这就派人纠察出是哪个家伙砸了王爷的金盏菊!”
“嗯,这事儿就交给你们了!”说着不悦地冷哼一声,一脚踢开我方才丢在地上的剑,然后挑了一把庞大的青铜剑,刷刷地舞动起来。
我心里扑通直跳,娘咧,那小ju花居然是什么什么可汗送给这男人的礼物,还能产金子!那得值多少钱啊!就这么被咱给毁了!败家手,败家女……不对,都怪这个南宫韶和……
我低头望向南宫韶和,却发现此时的姿势无比怪异。我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紧紧地环着他的肩,我坐的比他高,他整个人几乎是被我很“霸道”地箍在怀里,毛茸茸的脑袋抵着我的下巴,一动不动。虽说我与他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而且他智力有障碍,但如此这般的状态就是有种难以名状的异样感觉。
我立马撒手,心底大呼,我可怜的弟,可憋坏你了?
刚一松手,南宫韶和就嘴张得老大,急急地呼吸着。我安慰地拍拍他的肩,他面上的表情有些委屈,倒没有半点怨言。
剑声渐稀。我正要伸出头望望那男人可是离开了,突然,刺啦一声,一柄青铜剑刺透屏风长驱直入,剑锋停留在距离我身前不过一寸的地方,却是被一只白皙的手死死地握住了。那只手,是南宫韶和的。
我惊魂甫定地望着南宫韶和,殷红的血顺着他手掌的纹理溢出,他的手在颤抖,足以见得用了多大的力气。我见状一脚踢开屏风,揽着南宫韶和往右一闪,厉声道:“大胆逆贼,朕与冀南王在此,竟敢妄自行刺!”
此语一出,青铜剑骤然收回。墨蓝色衣服的男人不情愿地拱手道:“老臣罪过,不知陛下在此,望恕罪。”
见君不跪?你倒是高风亮节!
男人直起了身子,其身材高大,冷戾的目光扫向我。我昂头与之对视,却不禁愕然:这双鹰一般的眸子,竟与冯尚兮惊人的相似!
我疑惑道:“肃国公大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