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干什么事儿都不知道何为收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若是让他的父母瞧见了他现在这副模样,你们难道不会于心有愧吗?……”医馆的崔郎中一面喋喋不休地数落着与他隔着屏风的我和孔春,一面以龟速替苏幕焉处理着伤口。
孔春早就趴在一旁的八仙桌上呼呼大睡口水直流了,而我却对这位守夜的崔郎中的医术极为不放心,记得以前苏幕焉自己都说过他们是“庸医”的,可这回倒好,每次给我们疗伤的他自己倒下了,这回不知谁的医术足够高明能让当初的我们那样迅速恢复呢?
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顾不上屋子里的冷,一个劲儿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而即便是睡着了的孔春也时不时地冒出几句梦呓,看来他睡得也很不踏实。隔着屏风,在不算明亮的烛光下,我看着崔郎中手里拿着像是纱布一类的,在苏幕焉身上一圈一圈地缠着。我终于忍不住问道:“崔郎中,不知我这位兄台伤势如何了?严不严重?”
崔郎中顿了顿,支吾道:“呃,这个嘛,呵呵……”他不慌不忙地在一旁的盆子里洗了洗手,从屏风里头走出来,笑眯眯地捋着胡子,却明显在躲闪着我的眼神。
我心底一寒,挑眉道:“如何?”
崔郎中看着我的眼睛一怔,面上渐渐沉下来,终于小跑着从我身边跑过去,一面声音颤抖道:“苏公子是朝廷委培的御医,老夫不才,这就去请其他几位郎中一块儿来给他想想对策……”说完棕色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走廊上。
我猛地一掌拍向那八仙桌,咬牙切齿道:“果然是庸医一个,既然自己没有法子救好他,为何不早说,耽搁了这么久,简直是草菅人命……”
“怎么了,怎么了,又出什么事儿了?”孔春被我的一巴掌震醒了,睁着迷蒙的双眼“眺望”着我。我叹口气,挨着桌子坐了下来,望向孔春,他惺忪的睡眼在望着我的过程中渐渐清晰而明亮起来。我将那崔郎中的光荣事迹对其三言两语概括,孔春只是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你我都不懂得医术,现在若是胡来的话,还不如等着那几个郎中过来呢,怎么说也是清河书院的郎中,再怎么差劲,也不会拿贵族学生的命开玩笑的。”
我无比诧异原来孔春这家伙也有理智的时候,却好笑地发觉此时的孔春顶着一个鸟窝头不说,面上还残留着少许血迹,好像经过了一场战斗一般。我指了指他的脸,他胡乱地擦了擦口水,无辜地问我:“又怎么了?!”
我苦笑两声,顺手从身旁的架子上扯下干净的布巾,在清水里打湿,趁孔春不注意,一把往他脏兮兮的脸上拍去……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孔春居然一改往日木然的样子,灵活地一躲,一手猛地截住我手里的布巾,冷声道:“你干什么?”
“呃……”我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吓了一跳,手腕被他的力道掐得生疼,心说我只不过是想跟你开个玩笑,让你擦擦脸,可是你的反应也太大了吧?
孔春忽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常,立马回复了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松开我的手腕,接过布巾,一面笑呵呵地说着:“我吓了一跳,抱歉呐阿樱”,一面很“秀气”地如蜻蜓点水一般一点一点地擦着自己面上的血迹。
我连忙拉下脸拍着胸口做呕吐状,然后一脸鄙视道:“你那轻手轻脚的样子真让人恶心,要不要在下叫你一声孔公公?”
“你……”孔春抬眼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罢了,不说你了,否则你到时候又要说我说得太过火了什么什么的……”说完倔强地将脑袋背向一边。他这么一说,倒让我有些尴尬。瞧我现在这个样子,披头散发的,若是孔春有个聪明的脑瓜子,八成也能看出来我是女的了!这么想着,我立马起身向屏风后头走过去。
只见苏幕焉依旧昏迷着,他躺在竹榻上,身下垫着厚厚的被褥,乌黑的秀发披散开来,衬得面色苍白得如纸一般,包扎好的伤口依旧染红了大片纱布。我拿过他放在枕边的发带,将自己的头发绾成书生髻,这样看上去,应该不会那么女性化了。
我在他身边坐下,忽地想起他平日里都有在身上揣着药瓶子的习惯。想到这,我连忙顺手将他的外衣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来,左右翻找了少顷,终于在左边里侧的衣袋里发现了两个陶瓷小瓶儿,可瓶子上没有标签儿,我左瞧瞧右瞧瞧,也没有看出来这两瓶药哪一瓶是活血止痛的,哪一瓶又是清火排毒的……揭开瓶盖来闻了一闻,两味药都是那种很常见的草药味儿,区别不大,这可如何是好?万一用错了药,让他伤得更厉害怎么办?
不过以前记得苏幕焉说过,能够通过味觉分辨药物的大致效用的。比如清火的药往往都冰冰凉凉的,带着特有的清香,而活血止痛的药多半是苦中带涩,经过嗓子时也不大舒坦的。那就尝尝呗。我先倒出了一粒红盖儿的药丸子,用牙齿对着轻咬了一口,甜的?怪了。又倒出来另一瓶的药丸子,再咬了一小口,几乎没有什么味道……我一边思索着一面绕过屏风往外走,看来这两瓶药就没有活血止痛的了?那么苏幕焉随身带着的这两瓶药,又是做什么的呢?我的头有些痛,可能是今儿个晚上没睡好,走到昏昏欲睡的孔春旁边,这回他倒是很快醒来了,然而,在他看到我的一瞬间,他两只豆大的小眼儿立马睁得溜圆,嘴也缓缓张开,只是,他的脸怎么越来越模糊了?
“阿樱,你,你的脸怎么了?你涂了墨水了不成?怎么黑成这样?……”孔春大骇道。
“什,什么?……”我尚未将疑惑问出口,便觉着眼前一黑,就这么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面前依旧是孔春那张酱紫色的圆脸,身旁依旧是那张沾了孔春口水的八仙桌,不远处依旧是透出烛光的绣着妙手回春四字的屏风。
“我怎么了?!”这是我睁开眼说的第一句话。
“谁知道啊。”孔春不以为然地说着,懒洋洋地望了我一眼,“刚才你从屏风里头走出来,脸色黑得可怕,我还以为你掉烟囱里头刚爬出来呢。”
的确,在我尝过苏幕焉身上装的药以后,就感到头疼,耳鸣,视野模糊,腰酸背痛腿抽筋儿,胸闷气短,头脑发热……看来“药使大人”身上装的十有八九是毒药了,我居然那般莽撞直接就无视了他夜溟教的邪恶身份然后直接以身试药?!我决定,以后遇到第二次,我绝对不会重蹈覆辙,再做出方才那般愚蠢的行为了!
可是,我怎么一小会儿就好了呢?我怎么没在床上躺上几天,然后装柔弱地让魏如玠冯尚兮孔春孔夏挨个儿给我喂水喂饭呢?
背后感到一阵酸痛,蝴蝶骨的里侧仿佛有些灼热,我的嘴里也有些腥咸。我狐疑地望了一眼孔春,他依旧是昏昏欲睡的样子,看来也快撑不住了,干脆直接趴在桌儿上呼呼大睡起来。再望了一眼地上,乍一看没有什么,可凑过去仔细一看,却是看到了一片暗暗的痕迹。
伸手摸了摸自己衣服的后面,居然汗湿了一大片。这毒可散的蹊跷,难不成苏幕焉造的是奇毒,往后还有后劲儿?正担惊受怕着,门外忽地传来三三两两的脚步声。
“对对对,就在这儿了,两位赶紧进来,老夫瞧着这公子伤得严重得很,好在他身子底子不错,能看得出来平日里很是注重的,否则,若是换做别人,恐怕早就被阎王爷给勾了魂儿去。老夫这行医的三十年,还是头一回瞧见伤得这么严重还能维持正常的呼吸的人呢……”崔郎中颤抖的声音由远而至,我抬眼向门口望去,只见崔郎中一身棕色的布衣,快步走进来。紧随其后的,是一个身着暗红色布衣的白发老者,再往后,是一个身着黑色长袍的熟悉身影,白色的花领儿翻开来,绣着西洋风格的花边儿,衬着那张有些疲惫之色的蜡黄色的冷脸。我愣愣地从座上站起来,顺手扯了扯还在熟睡的孔春,抱拳道:“学生见过米斯特杨……”
米斯特杨冷眼扫了我一下,我隐约听见他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便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二人随着崔郎中走到了屏风后头。
米斯特杨怎么会来?他那副不健康的样子,难道还懂得医术不成?!
我在担心,让他来给苏幕焉瞧伤,苏幕焉有没有可能直接就死在他手里?!
不对,假如米斯特杨当真是夜溟教的人,那么他与苏幕焉就是认识的。按苏幕焉在夜溟教的地位,米斯特杨应该会尽全力救他。假如米斯特杨不是夜溟教的人,就是清河一个普普通通的先生,那么,他也不会拿朝廷的人命开玩笑。苏幕焉是朝廷让清河书院委培的,那么他迟早是朝廷的人。
心里头稍稍安定,我坐了下来,扭头望向孔春,他居然还在睡?!他什么时候得了苏幕焉的真传,成了睡神二代?!
就在这时,屏风后面传来米斯特杨和别人争论的声音。
“陈大夫可别惊讶,现在这东西是让他保命的最好办法。”米斯特杨的声音依旧是没有一丝阳光。
“杨先生言重了,你可知,你这样只是治标不治本,不符合五行之道,实在荒谬,肤浅之见,肤浅之见也!《本草纲目》有云……”
“够了!”米斯特杨毫不留情地打断那位陈大夫的话,语气十分坚定。
我无暇顾及孔春,起身绕过屏风,想一看究竟。却赫然瞧见米斯特杨冷着脸,手里捏着我从没见过的器具,不顾陈大夫的阻拦和崔郎中的附和,正在苏幕焉的肩膀上忙活着,一片血肉模糊……
我那次的确是被吓了一跳,不过后来听冯尚兮说,米斯特杨所掌握的,其实是在不列颠学来的,也就是洋人的医术,所谓西医是也。(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