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色的灯光在萧索的秋夜里显得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凄凉意味。
我在绣罗斋门前停下座下的马匹,出门迎客的小二瞧见我便一脸殷勤地问道:“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我笑了笑,报上苏幕焉的名号,这小二机灵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一脸了然道:“原来是这两位公子!小的这就去把订好的房门给您打开。”说完回头招呼另两个小厮扶冯尚兮下了马,我也翻身下来,小二指了指柜台那儿正拨算盘的掌柜,示意我过去,然后牵着马匹去了马厩。
我拱手行了个礼以表谢意,抬眼望了望斋里的掌柜,那是一个小眼睛黑皮肤的瘦削中年男人,正一丝不苟地核对着账簿。我整了整衣衫,迈步进入,拱手行了个礼道:“掌柜的,在下是苏幕焉苏公子先前提及的友人,不知掌柜的有何安排?”
中年男人停下手中的动作,愣愣地看了我一会儿,继而笑道:“原来是公子您啊!你大可放心,”他食指麻利地拨弄着掉了漆的算盘,“这房间、茶水、衣食……苏公子都早早地结了账,公子和与您同行的那位大可安心地修养几日再行上路,小店定然给您最舒适的待遇。”
“那好,替我准备几套新衣服来,质量好些,直裾,如果不够我可以额外加钱。”
“您说的是,我这就吩咐人替您买去!”
我点了点头,拿过写着房门号的木牌,随着一个领路的小厮,沿着木制的楼梯向上。
正欲迈步,一个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楼梯的上方,她身着鹅黄色的粗布衣裳,乌黑的头发简单地绾成髻,正笑盈盈地望着我,我一愣,惊呼一声:“秋水?!”
心底多少有些愧疚。自那日我冒着大雨冲出上间客栈,直至冯尚兮出来找我,遭遇受人指使的山贼,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过问有关秋水的事情。她只有十二岁,完全是不谙世事的年纪,虽然聪慧过于常人,但倘若让她一个人,终还是放不下心的。若是她出身名门,定是别人掌心里的宝吧。
秋水倒是大度,丝毫没有计较的意思,她看上去喜出望外,蹦跶着从楼梯上下来,一把挽住我的臂弯,笑道:“少爷平安回来就好,可让奴婢担心死了。”
我拍拍她的脑袋,哈哈一笑:“可是苏公子带你来这儿的?”
秋水昂着脑袋点了点头:“苏公子特地把奴婢带到这儿来,吩咐奴婢在这等着少爷您。……对了,方才两位小哥已经伺候冯世子歇下了,少爷您这一路奔波,定是受了不少苦吧?快快随奴婢上楼梳洗一番罢。”
我点点头,吩咐人倒了热水,彻彻底底地洗漱一番,换上新的棉布衣服,当然,依旧是简易的男装。虽说这衣服跟宫里的完全不在同一个档次上,但做工还算不错,软软的棉布贴在皮肤上也很舒服。
迈过屏风,守在外间的秋水早已是上下眼睑直打架,我拍拍她瘦弱的肩膀,她猛地惊醒,连忙从木椅上站起来,一副做错了事儿的模样。我不在乎地笑笑:“困了就早些歇着吧,我们休息几日再上路,这几日暂且权衡一番,究竟是直接回宫好呢,还是前往白云山与太后他们会合好呢?”
秋水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打起来精神道:“奴婢以为,还是招呼别人给太后娘娘那边捎个信,就说您与冯世子平安无事,业已驱车回宫。倘若现在继续前行,只怕有埋伏。再说了……万一跟太后娘娘她们岔开了,倒又是个弄巧成拙的事儿。”
“真是个伶俐的丫头!”我笑眯眯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还是得等冯世子醒来,以及苏公子回来,再同他们商议一番。”见秋水点了点头,我转而一想道,“你先睡下吧,我去瞧瞧冯世子现在情况如何。”而后便拢了拢衣袖,朝门外走去。
停留在隔壁房间的门口,我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抬手叩了叩门:“冯世子可醒来了?我是阿樱。”意料之中地,并无人答应。看来冯尚兮依旧昏迷不醒呢。我伸手推开门,柔和而静谧的烛光扑面而来。外头有些拉风,我阖上身后的木门,绕过屏风,隔着月白的纱帐,朝冯尚兮所睡的床榻边走过去。
轻巧的步伐拂过木制的地板,我徐步来到床榻边,掀起纱帐,在床沿坐下。
冯尚兮的睡颜很是恬静。他面朝我的方向侧卧着,一只手臂压在身下,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床边,修长白皙的手指在跳跃的烛光下仿佛有着某种灵韵,莹润光洁的指甲浮着淡淡的粉色。原本凌乱不堪的发显然是被那几个小厮伺候着梳洗过的,柔顺的长发绸缎一般披散开来,顺着细腻光滑的面颊铺陈在洁净的床单上,他穿着浅棕色的平常百姓家的里衣,和那张一看便让人觉得纨绔不堪的富家子弟的颜很是不搭。
他面上原本的绯红早已褪去,徒留下有些苍白的面容。浅浅的呼吸声几乎听不见。淡淡的清香弥漫在屋里那温暖的空气中,氤氲在我的鼻尖。
我忍不住伸出手,在半空中迟疑了一下,终究是鼓足了勇气,向前探去,撩起他额前的发,用手背贴着他的额头。还好还好,没有再发烧了,苏幕焉的医术果然是名不虚传。
正欲抽回手,我的目光却被冯尚兮额上的蓝色刺青吸引住了。我伸手顺着花瓣的边缘摩挲而过,细腻的触感仿佛原本就如此契合。近距离观察这朵刺青,紫色勾勒出蓝色花瓣的边缘,浅浅的银色顺着花心向花瓣晕染开来。这刺青的手法极为巧妙,精致妖冶,幽然华丽。只是,为什么这朵刺青与落云背后的那朵如此相似呢?莫非当真是出自落云的手下?
冯尚兮与我一同坠崖的那次,他究竟遇到了什么,额上才会莫名地出现一朵蓝色妖姬呢?……他对落云恨之入骨,口口声声说他受了莫大的耻辱,继续回想到当初在宫里他教我调戏南宫淑和的那晚他那异常的反应……莫非……我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莫非当初冯尚兮就被那落云凌辱过?!
我望着冯尚兮安详的面容,窗外月华如水,月影横斜,勾勒出他双眉那桀骜不驯的轮廓。倘若他真的被那落云凌辱过,对于他,冯尚兮来说,又是怎样一种不堪回想的经历呢?我甩了甩脑袋,把这种未经证实的想法狠狠地抛出脑海。
罢了,只要他现在一切都好,只要他还能这么安然地睡着,我就该满足了。
想到这,南宫韶和那双水灵灵的眸子,那种无助的眼神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我心头滑过一丝沉痛,韶和,你究竟在哪里,究竟是不是还活着?倘若没有别人的照顾,你如何能在这纷乱的市井中生存下来呢?
我苦笑一声,伸手将冯尚兮鬓边一小束青丝别在他的耳后。浅浅的倦意浮上眉梢,我替他掖好被子,正欲抽手离开,忽地,我的左手被一把力道紧紧地握住。我愕然停下步子,回望,却发现此刻的冯尚兮那双鹰一般的眸子早已睁得晶亮,正定定地望着我。
“你……你醒了?”我下意识反握住他的手,“感觉好些了吗?”
“好多了……”他喃喃道,忽地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眼底却划过一丝狡黠,“只不过,从你进屋起,我一直都是醒着的。”
啥?原来方才冯尚兮一直在装睡?!
我大脑一阵眩晕,面上开始发烫……那我方才默默地凝望着他好久,又是抚额头又是别头发的,岂不是都被他知道了?!
“你!……”我一时气急,只得讪讪地笑笑,挣开他的手:“算了,算我没来过好了,你早些休息吧。”说完起身要走。
“想逃?南宫樱?”他丢出这么一句,却仿佛戳破了某层隔着真相的纸一般,让我惴惴不安。这是怎么了,为何心底会这般发慌呢?
我倨傲地转过身子,“大义凛然”地直视着他:“谁…谁想逃了?嘁,我堂堂南宫樱是怎样的角色,难道还怕了你不成?”
他内涵地笑笑,有些干裂的嘴唇咧开来,仿佛很喜欢这种喋喋不休的小争吵。
“行,你不怕我……”他笑着点点头,“只不过……我问你,你是不是移情别恋喜欢上本爷了?你不是跟那魏如玠一直暧昧不清么?怎么,现在被爷的气宇非凡给迷住了,无法自拔了?”
“哈!荒唐!简直是荒唐!”显然他依旧以为我是个男人,我哈哈干笑几声,“我南宫樱可不是龙阳之辈,你就莫要自己做多情了~呸~”我朝他做了个鬼脸,却清晰地望见他那张苍白的脸上,纨绔浮华的笑意正一点一点消散开来,忽地,未及我有所反应,却已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错愕间,我感到冯尚兮尖削的下巴轻轻地抵在我的脑袋上。我的耳膜随着有节律的心跳而微微震动,却无法分辨那心跳声究竟是冯尚兮的还是我自己的。我被他搂得紧紧地,几乎要透不过气儿来,却听到他低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已然是另一种语气:“阿樱,在洞里的事情我记得不全……你知道……我中了缓催花信丹……你知道那是一种可以夺人心智的药……倘若……倘若……”他喉结动了动,仿佛在思量着用怎样的语言能更精确地表达他的意思,“我脑袋依旧胀胀的……我只想问你,我可有伤到你……?”
寥寥数语,夹杂着几番愧疚与担忧,却在我的心底激起一股暖流。
有种感觉,叫温暖。
清晰而真切,仿佛曾经依偎在十三娘的怀里,那般恬静,那般安然。
我有些犹豫地伸出双臂,却终是环上了他的身子,安慰地笑道:“没,没有,你药效发作时便恰逢幕焉来了,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真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