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所在的托儿所称得上是首都里最好的托儿所,绝大部分的孩子都是干部子女,极少有普通职工子女,郑甜甜在托儿所里,慕龙慕虎也在托儿所里住过,她听齐淑芳断然拒绝,突然福至心灵:“淑芳同志,莫非你是觉得运动员不够体面,影响贺安安给人的印象?”
她说的正是杨教练比较担忧的一点,干部家的子女压根就不会选择以运动员为职业,他们都是上干部子弟学校一类,然后上大学,选择体面工作。
前些年不明显,这二年逐渐有点阶层分明的感觉了。
很多干部家的子女学习游泳时都得到过杨教练的指导,所以杨教练相信自己的感觉,以前的干部子女很少跟着长辈沾光,现在则完全相反。
齐淑芳微微一怔,随即摇摇头。
干部又怎样?在几位老人的影响下,他们家根本就没有高人一等的想法,不认为自己家是干部家庭就可以俯瞰工农家庭,他们曾经也是最底层的农民子弟,所以她根本不是因为顾及到家庭情况而不希望女儿做运动员,而是考虑到了各个方面。
为人父母,总会思考得更加周全。
齐淑芳不愿意让身体素质极佳的平安上体校,不仅仅是因为训练很辛苦,她还考虑到平安是女孩子,女孩子长大后总有不方便的时候,刻意压制会造成内分泌紊乱等多种恶果。
杨教练和小王说服不了齐淑芳,只能拿平安的意见来说。
“这样吧,”他们这么卖力,齐淑芳也不好意思再淡然拒绝,“我过几天再给你们回话,先问问我爱人,再问问平安,上体校不是小事,我一个人没办法完全做主。”
“行,淑芳同志,你可得记在心里,这是为国家争光。”
经过残酷的训练后,能出头的运动员占据了多少比例呢?没有出头之日的他们,未来在哪里?未来怎么办?为什么不提这些呢?齐淑芳心里轻笑。
金教授和金婆婆十分赞同齐淑芳的意思,二老本身更传统一些,虽然很清楚体育健儿为国家增光添彩不是坏事,但是却不忍心娇滴滴的小平安每天接受严格的训练,并且耽误文化功课,二老可是一直重文轻武。
父母都是国家干部,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平安的未来根本就不用担心,选个清净又雅致的职业不是更好?虽然他们根本不可能替长大后的平安做主。
齐淑芳给贺建国发了一份电报,把这件事告诉他。
分居两地的坏处之一呀,在没有方便快捷的联络方式下,遇到什么事夫妻俩没办法面对面地商量,几天后得到贺建国的回信,齐淑芳开始考虑安装电话的可能性。
贺建国相当疼爱唯一的女儿,他和齐淑芳都是国家干部,以后不会再生第五个孩子,不会再有第二个女儿,哪舍得女儿去当运动员?运动员有多么辛苦,贺建国十分清楚,他不是歧视这个职业,相反他非常敬佩运动员,佩服他们付出的汗水,佩服他们为国家夺得的荣誉,而且他自己也很喜欢运动,他就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吃苦受罪。
不过,大人们即使都不同意,也得认真询问平安的意见。
齐淑芳很耐心地跟女儿讲解了运动员的职业以及训练过程的辛苦。
杨教练来找过她之后,她特地去国家队了解了相关的内容,着重观察女运动员,真的应了那句“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国家队里很多游泳、跳水、体操等运动员普遍都在十来岁,稚气未脱却要忍受各种艰苦的训练。
进入国家队的年纪都大了一些,最小也有十来岁。
紧接着,齐淑芳又去了体校,见到了很多比国家队年龄更小的孩子,训练的场景堪称不忍直视。她是个母亲,她有四个孩子,看到和自己大儿子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惨遭非人的折磨,她的心很痛,很多孩子都是一边哭一边做各种动作。
体校中的训练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残酷。
平安性格不坏,虽然被大家宠得有点娇气,但她一直都很体贴,并不骄纵,年头年尾吃得越发圆润的小脸满是懵懂,不是很明白齐淑芳说的话,“游泳很好玩呀,我很喜欢!”
平安出生时因脐带绕颈而闭气,把大家都吓坏了,后来齐淑芳经常把她放在浴桶里锻炼她,发现她特别喜欢游泳,游泳的技能比七斤和后来的五一无二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年纪大了一点后一年四季都要和慕老等老人们去游泳池玩水。
平安身体素质好,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就是贺家人都很喜欢锻炼身体,上到金教授夫妇练习五禽戏,现在又开始在公园里和一干老人们练习太极,中间贺建国和齐淑芳更不用说,下面的七斤和平安从五岁开始就跟齐淑芳打基础,七斤已经很有一手了,堪称文武双全。
齐淑芳所学的拳脚都经过千锤百炼,不过杀伤力极大的她暂时没有教给自己的儿女。
“现在你和甜甜一起去游泳池玩,以后咱们家搬到大四合院,妈妈给你修个专门的游泳池,你每天都可以自由自在地游泳。”齐淑芳暗暗有了打算。
“好呀!好呀!”平安小巴掌拍得噼里啪啦响。
齐淑芳以为女儿不同意去体校了,哪知道刚向女儿确认,她却虚心地问道:“体校是什么呀?是学校吗?我今年就要和甜甜一起上育红班啦!”
“你以后和甜甜一样,会和你哥哥上同一所学校,和体校不同。”
齐淑芳耐心地解释以文化教育为主的学校和体校的不同之处,“简而言之……”
“妈妈,简而言之是什么意思?”平安伸出手背上长有五个肉窝窝的右手戳戳自己脸上的小酒窝,忽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
“你这小妮子,问题怎么这么多呀?”齐淑芳挠挠她的头顶,细心说明简而言之的含义,然后再详述之前的话题,“上体校很累很累,很辛苦很辛苦,每天都要跑步、下腰……很多小朋友都在哭,和甜甜一起上育红班就不同了,写写画画玩玩闹闹一天就过去了。”
“噢……”平安拉长了声音。
“那么,你的回答呢?”
平安的眼珠子转了转,扑过来抱着齐淑芳的大腿,“妈妈,爷爷和奶奶说,一切要眼见为实,眼见为实哟!真的有很多小朋友很辛苦很难过吗?他们哭得这么厉害,为什么还要上体校呢?我摔倒磕破了膝盖,流血了,好疼好疼的!”
确实是眼见为实,听来的和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很多事说了平安也难以理解,齐淑芳索性就带她去参观国家队和体校的训练过程,为了让平安感受到训练的残酷性,齐淑芳还叫她和进入体校的小朋友一起接受训练。
平安从小开始锻炼,拉筋、劈叉等动作做得那叫一个游刃有余,入水的动作不要太漂亮,用齐淑芳的话来说,像一条小美人鱼在水里畅游,柔韧性令在场的教练感到不可思议。平安的跑步速度不慢,反应也非常敏捷,遇到比较艰苦的锻炼,平安也哭了,满脸都是泪花,可哭过之后,在齐淑芳以为她会打退堂鼓的时候,她却说想留下来和小朋友一起玩。
杨教练大喜过望,齐淑芳惊讶无比。
“安安……”
齐淑芳的话还没出口,女儿水灵灵的眼睛就望了过来,“妈妈……”
“安安,你告诉妈妈,你是打算留在这里上学吗?和小朋友们一起训练?”齐淑芳蹲在女儿的跟前,心急如焚。做运动员,得吃多少苦呀?青少年时代就开始参加各种各样的比赛了,为了比赛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血泪。
平安的眼睛特别亮,重重地对着母亲点头。
“妈妈,我很喜欢这里呀,我可以天天游泳,还有这么多小朋友。”
最终,平安的意愿占据了上风,无论大人们有多少为她好的理由,在面对她自己的意愿时都不是理由,齐淑芳再心疼也只能同意,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能落下文化课。
一边训练,一边学习,在退役之前都会是这种生活,得多辛苦呀?
齐淑芳的心又跟着痛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真的不想看着女儿吃苦受罪。
最心疼女儿的人是她,最不高兴的人则是郑甜甜,“安安,贺安安,你好坏,你不和我一起上学了吗?我们不是说好一辈子在一起的吗?你都忘啦?你个坏蛋,你把我们的誓言都忘掉了,你好坏,好坏……”
郑甜甜生气地噘着小嘴,跑到平安跟前叉着腰跺着脚,气急败坏。
平安伸手去拉她,被她气鼓鼓地挥开,“安安,你不要我了,我也不要你了,我不和你做朋友了,你怎么可以扔下我一个人去体校!我不和你玩了!”
“甜甜!甜甜!”平安急得团团转,伸胳膊搂住郑甜甜的肩膀,“我没有故意不要你,甜甜,你不要不理我!我这不是来告诉你了吗?其实你也可以和我一起上学呀,可是妈妈说你以后要去哥哥的学校!”说到这里,平安的心情十分低落,可是她就是喜欢体校呀!
她喜欢跑步,喜欢游泳,她好羡慕跳水的哥哥姐姐们,可是教练说她年纪小,不能练。
大人们在旁边看着,都没插手两个小女孩的矛盾,郑甜甜很有骨气地拉掉平安的手臂,然后倒退几步,“贺安安,你自己一个人去体校,你就是坏蛋!”气呼呼地扭身离开,羊角辫一晃一晃,可是第二天她们就尽释前嫌,握手言和了。
“淑芳阿姨,淑芳阿姨,我以后好好学习,去帮安安的忙!”
齐淑芳把蒸好的鸡蛋羹端出来给她一碗,摸了摸她的头,“怎么帮安安的忙呀?”
“爸爸说,国外有体育经纪人,好厉害的,我们国家还没有,安安要是当运动员,我就给她做经纪人,我们还要在一起玩!”郑甜甜挺了挺胸,发下豪言壮志。
两个从小一起玩的小女孩,自此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体育训练很辛苦,齐淑芳疼爱女儿,每天变着法子做有营养的食物给她吃,每天给她按摩肌肉关节,另外还得忙着自己的工作和学习,她今年步入大三,课程比前两年稍稍少了一些,时间上更自由,足够她把日程安排得有条不紊。
很多时候平安都是哭着从学校回来,齐淑芳心疼得要命,恨不得把平安带出体校,和郑甜甜一起得到正常的文化教育。
“才不要!”平安立刻摇头,继续去体校。
齐淑芳拿她没办法,只有利用自己所学的手段,尽量减轻她的痛苦。
这个暑假她没能回去,一方面是自己的工作,一方面是平安的训练不能中断,她在体校里挥汗如雨,自己怎么可能抛下她回老家和丈夫团聚?
眼看着妻子很难在节假日期间回来了,贺建国当机立断,马上请了二十天探亲假。
符合政策,让人挑不出毛病。
一年没有见面,干柴烈火,远胜新婚。
激战过后,齐淑芳提起平安的倔强,“这孩子到底像谁呀?体校里许多小朋友巴不得可以回家,不用吃苦,咱们这个女儿可好,苦是吃了,罪也受了,不仅不退,反而上前,杨教练见到我,次次笑得见牙不见眼。”
“像你,有目标,有魄力。”
“切!”齐淑芳才不信,平安年纪这么小,很多方面都不如七斤,她哪里懂得什么有目标有魄力,不如说这是她的兴趣爱好比较合适。
有这么个酷爱体育运动的女儿,真的很苦恼呀!
到现在,齐淑芳都不明白最喜欢抱着洋娃娃的女儿怎么突然变得喜欢这些了,以前只知道她喜欢游泳,没看出来别的,抱着洋娃娃的小公主和游泳的运动员简直是两个极端。
再想不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们必须接受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