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斗茶会虽然带有江南两个字,但事实上,却是当朝上下所有茶商都会参加的斗茶会。茶叶一般茶场主送来,偶尔也有茶商会选送茶叶来,试图借斗茶会一举成名。这也就催生出了一个产业,“炒茶”,这个炒不是放在火上炒青的炒,而是指把一个无名的茶叶通常炒作手段做起名声来。
当然,这也得那茶叶本身资质还不错,“炒茶”炒到最后,无非也是希望能成为贡茶,当今天子多爱喝茶的主,要是不好的茶叶进贡去,天子一尝,什么破茶也敢来进贡。天子一怒,下边的人就得遭殃。
不过玉璧错过了这几天茶场主和茶商一窝蜂来的时间,这时候来的都是些小茶场主,安县有名的也就那几个山头,小茶场主一般占不着好的地理位置,茶的品质相对来说就没那么出色。
玉璧连着选了几天都没选到合适的茶叶,这天又接待了三个送茶上门来的小茶场主,一家是高山茶,一家是老树茶,另一家据说是上好的茶王作母株培育出来的茶种。
“夫人,怎么样?”俭书实在不想再四出去搜罗茶场主了,正巴望着自家夫人赶紧选出茶叶来。俭书都不想告诉自家夫人,江南斗茶会这样的赛事,只要侯爷愿意,随便操作一下,妥妥当当的茶王没跑,自家夫人却一门心思要凭实力。
好吧,实力也有,毕竟宫中陛下都赞赏有加,可现在不是没好茶叶可选了么,随便将就将就算了。
“不怎么样,老树茶香气不错,茶种不行,底蕴差了些。茶王作母株的只怕是子株再分株出来的,已经没了茶王的味道,而且那茶王本身就算不得上品。至于高山茶,底子不错,味道香气都可以,就是制茶的师傅手艺糙了点,焙火焙得过了。高山茶不焙火或轻焙才好,焙火过了一股子干燥的焙火味,哪还有茶的灵韵。”玉璧也很苦恼啊,找不着好茶叶,还参加什么斗茶会,眼看着明天就是报名的最后一天,呈不上选定的茶样,怎么能报上名。
“夫人,您稍候,下午还有几个茶场主送茶叶来,您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不过这时候已经很晚了,好的茶叶都已经找着了主,次一些的茶叶里出挑一点的也被挑走了,这会儿只能将就。”俭书把桌上的茶样收好,又转身到外边跟三位茶场主说了详情,三位茶场主失望而去。
送走茶场主后,俭书正想去跟玉璧回话,没想这时店外来了个作文士打扮的年青人,似乎是赶了急路来的,衣上带着尘埃,但通身气度还是在,看着就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这里便是杏花村?”
俭书连忙一施礼道:“正是杏花村,敢问先生有何见教?”
那年青人还施一礼,说:“我一路赶来,问附近哪里有好茶馆,便有行人指了此处,倒正恰题。借问好茶何处有,行人遥指杏花村。请问令东主可在,因为在路上耽搁了时间,这时已找不着合适的茶馆了,听说令东主也错开了时间没找到合适的茶,不知可否请令东主尝尝我家的茶叶。”
送茶叶来的,俭书一听满脸喜色,只要是送茶叶来的,现在他都无比殷勤地抱以热情欢迎:“先生来得正是时候,夫人此刻就在茶馆,正为江南斗茶会选茶的事而忧心,先生快请。”
年青人同样喜出望外,这么好的门脸,这么清幽的环境,空气里飘荡的茶香都那般清致,想来杏花楼的东主不是只知经营不懂茶的人:“在下胡令青,还没请教掌柜贵姓,令东主又尊姓高名?”
“狐狸精?”不怪俭书想岔,最近玉璧讲了好几个狐狸精诱惑书生的故事,俭书纯粹是被玉璧带歪了呀。
胡令青连连摆手,面露微羞地说:“是东君始令青山染,又放桃花满树红的令青,不是狐狸精。”
连忙躬身致歉,俭书也觉得不好意思:“抱歉,最近故事听得多了,一时又听得不清楚,还望胡先生见谅,再下徐俭书,至于东主,您称侯夫人便是。”
“是,在下明白。”胡令青只当是嫁入侯家的夫人,可不会想到开茶馆的是令着诏命在身的侯爵夫人。
看一眼胡令青,俭书不厚道地想,夫人听到胡令青的名字肯定要笑场。
果不其然,一通姓名,加上胡令青的安县口音,很容易就听成了“狐狸精”。于是胡令青又一通解释,偏玉璧又不怎么知道这时代的诗词,到最后也没听明白这位到底什么名字,只道:“胡先生,不知你可带来样茶来?”
“带了带了,我家世代居于安县,湖山便是在下家中祖业,开出山来种茶还是几年前的事,如今正是最适宜采摘的年头到了。正逢着江南斗茶会用乌龙作题,我便不远千里来了,只盼着能在斗茶会上露露脸也好。”胡令青说完把一小砂罐装着的茶叶递给俭书。
接过茶叶,俭书看了看没异样才呈到玉璧桌上:“胡先生外边稍坐,待夫人试好了茶我再告诉你结果。”
胡令青出去后,玉璧闻了闻干茶,干茶的香气不错,颜色形状都算上佳,只是不知道沏出来怎么样。取来水烧开沏了,还不及入口就是满室茶香,明显和刚才那三个茶场主送来的茶叶不同,没有焙火,茶清淡宜人,汤色柔润绵软。轻啜一口满腹清香,茶汤口感稠厚,一入腹便化作一股香气发散开:“嗯,是好茶。”
俭书长出一口气,总算不用再四处跟逮间谍似地逮茶场主了:“夫人,可要定下?”
“定下定下,湖山,倒没听说过,不过比正山也不差。没有正山的岩韵,汤色比正山稍逊一丝金黄,但香气和味道不逊于正山。”最后关头能得到这样的茶叶,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就是贡茶也不过如此。把第一泡放下,又起第二泡,第二泡滋味更加明显,汤色也比第一泡好看,这样一来,除了岩韵,半点也不逊色于正山了。
“那便好,我去知会胡先生一声。”
胡令青得知答案后满怀欣喜,朝俭书深深一施礼说:“令东主这是一场功德,如此一来湖山老小都有了活路,也不至离乡背景讨生活。”
说完,胡令青又让跟随他一起来的人去把剩下的茶叶取来一半,玉璧又分了茶样出来让俭书去报名。结果胡令青一直在茶馆没走,一问才知道这位竟然连住客栈的钱都没有了,看着不像没钱的主,偏偏就是没钱:“要不这样,杏花楼后边有一溜房舍,本是给楼里的师傅们住的,但师傅们大都是本地人,房舍里至今也没怎么住人。胡先生要是不嫌弃,便领了仆从一道住下便是,日常起居饮食便在杏花楼里,无非添两双筷子,不是什么麻烦的事。”
玉璧这么一说,胡令青又露出满脸羞色来,朝玉璧一拱手道:“惭愧,承蒙侯夫人照拂,在下如今也没推辞的余地,只能致上谢意。”
午间,萧庆之来吃饭,知道玉璧选定了茶也松了一口气,他还想动用动用关系,找一家看看,她自己选定了更好:“哪个山头的茶?”
“待会儿给你沏,不是什么有名的山头,胡先生说是他家的祖产,从前一直种果树,后来果树没出路,几年前改种的茶叶。销路一直不怎么好,有人指点他来斗茶会,听他的仆从说胡先生心软,一路上处处施粥赠药慷慨解囊,加上他自己也不富余,最后连路费都没有了。现在他住在后头的屋舍里,我让他跟楼里的师傅一起起居饮食,省得这位饿死自己。”真是圣人啊。玉璧心里感叹着胡令青的人品高尚,一边又觉得可乐,这位真是行善到了无我的境界了。
萧庆之也愕然,这世上还真有这样的人,相比起来,同样是读圣贤书,显得自己多不是东西:“那就让俭书好好照顾他们的起居,这样的人如今也不多见了。”
“侯爷,京城来了封书信,是老侯爷写来的。”俭书把书信带进来递给萧庆之。
接过书信一看,萧庆之看完又递给玉璧:“是怀静师太病倒了,父亲说大概没有多少日子了,让我们最近挑个得空的时间过去看怀静师太最后一面,还我们如果不忙尽量执子侄礼给怀静师太送终。”
又是怀静师太,玉璧眉一挑,她始终觉得哥哥妹妹什么的不靠谱,执子侄礼这四个字就很值得推敲。明明萧庆之这么忙,要执子侄礼送终,让萧应之去不是一样么,怎么非要萧庆之去。
不能怪她胡思乱想,像萧梁这样的人物,在外边难道真能没点风流韵事,谁信啊!
好吧,目前就当萧瑜真的是萧瑜,而且真的是萧梁的亲妹妹,萧庆之的亲姑姑,关键是最近萧庆之忙得一天到晚就吃饭能见得到人,他哪能抽得出时间来。
“要不回个信给父亲,让父亲遣子和去吧。”
“不麻烦,再看吧,忙过这段时间应该会有工夫,父亲既然专程写信来了,还是要去一趟的。我是长子,有些事子和也替不了。”
长子,长子难道就注定爹不疼妈不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