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十娘向往常一样睡到自然醒,沈钟磬已经出去了。
喜鹊亲自打水进来伺候。
“……夫人!”扶甄十娘在铜镜前坐下,喜鹊一梳子下去,顿时一声惊呼。
“怎么了?”甄十娘回过头。
“您……您……”喜鹊看着缠在梳子上一团散乱的头发,颤着嘴唇说不出话。
怎么会?
甄十娘一把夺过梳子,撸下上面的头发怔怔地看着。
她竟然开始掉头发了。
这就是说,她的日子真的不多了!
想起沈钟磬,想起简武简文那可爱的脸,她心一阵刀绞般的难过。
“怎么会掉这么多头发?”喜鹊好容易找回来的声音里满是惶恐不安。
“女人都掉头发。”回过神,甄十娘漫不经心地把掉落的头发一圈圈缠在手指上,“你别大惊小怪的。”想起什么,她腾地站起来, “快看看,床上有没有?”
腊梅刚收拾完床铺,“没有。”她摇摇头,“和寻常一样,只零星几根。”
女人都掉头发,她们每天早晨起来自己的床上也都会有。
甄十娘恍然松了口气,她慢慢地坐回梳妆台。
“怎么会掉这么多?”喜鹊喃喃地看着面色坦然,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的甄十娘。
“我身子弱,比别人掉得多也正常。”甄十娘声音淡淡的,“你别大惊小怪的,快梳吧,一会儿将军该回来用饭了。”又嘱咐道,“这件事就别和将军乱说了。”
这以后,她发现沈钟磬也常常拿着医书看,一定也是在研究她的病吧?
若被他发现自己开始掉头发了,他不知会有多担心?
只想一想,他为自己担忧的模样,甄十娘都心疼。
喜鹊不懂医,悄悄地去医馆问秋菊。
秋菊疯狂地往前跑,直没了力气,才一把扑到木子湖畔的银杏树上,呜呜大哭。
一直追在后面的冯十三放慢了脚步,“你到底怎么了?”声音里满满的担忧。
听小医护说秋菊神色不对,他寻出来时就看见她拼命地延着大路跑,怎么追问也不说。
“……夫人开始掉头发了!”秋菊使劲垂着树干。
“掉头发?”冯十三疑惑不解。
“她的日子不多了!”声音撕心裂肺,秋菊一把捂住脸。
“你这样……”冯十三神色黯下来,“夫人见了会更难过。”
就是怕甄十娘见了难过,她才拼命地压抑自己。
可是,心口那刀剜般的难过并不会因为压抑了就会消失。反而,它一天比一天膨胀,像魔鬼一样折磨着她。
“你知道吗?”秋菊蓦然转过身,“……去年这个时候,夫人还高兴地说,也许,她能看到我穿上嫁衣的模样了。”因自己吃了早婚的苦,甄十娘一早就告诉秋菊让她至少要等到十六岁成亲,“都是那场手术!” 痛苦于没能救活大磊,甄十娘心里始终有一个结,“从那以后,夫人就常常念叨她若能早一点研究抗排斥的药物,大磊就不会死,念叨说她还欠大磊一个承诺没有完成……”
所以,这以后她才拼命地研究抗排斥药物,就怕出现第二个大磊,她来不及救。
想起每每甄十娘站在窗前沉思模样,秋菊又一阵钻心地疼。
“我娶你,我们马上成亲!” 冯十三突然说道。
哭声戛然而止,秋菊错愕地抬起头。
“这样……”冯十三眼底有股义无反顾的决绝,“夫人就能亲眼看到你穿上嫁衣的模样了!”
他要娶她?
有些反应不过来,秋菊傻傻地看着冯十三。
“秋菊……我……”冯十三被看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脸慢慢地红到了耳根。
秋菊忽然摇摇头,“夫人让我十六岁成亲!”
“那你肯不肯嫁我?”冯十三放在身侧手指绷的紧紧的。
秋菊紧抿着唇,“夫人待我如亲生女儿,我不能违背她。”
这就是肯嫁他了?
冯十三心砰砰跳地看着两腮都红透了的秋菊。
突然,他转身就走,“我去找将军说!”
“你……”秋菊张口结舌。
待回过味想要制止,冯十三早已不见了踪影。
午睡醒来,见简文简正和武郑毓勋娴姐几人坐在浩然居东次间临窗大炕上用红红绿绿的贴花纸折纸鹞,甄十娘就坐在一边给大家讲起了前世那些关于千纸鹤的故事……
“……红色代表什么?”一边听娘亲讲,简文拿起一张红色贴花纸。
“吉祥如意。”甄十娘笑着拍拍他小脸。
“蓝色呢?”简武扬起折好的蓝色纸鹤。
“广阔。”甄十娘伸手接过来,一边把翘起的鹤尾压平,“蓝色是海和天的颜色,代表海一样的胸襟和天一样的豪情。”
郑毓勋也拿着一张蓝纸折着,一边回了头问简武,“鹤嘴怎么折?”简武简文从小就跟甄十娘学折纸,郑毓勋和娴姐却不会。
“向内中折……”简武接过去给他示范,立即就出现一个翘嘴,“然后再把两个翅膀打开……” 一只栩栩如生的纸鹤跃然眼前,郑毓勋眼睛亮晶晶的。
伸手接过来重新做了一遍,拿在手里做势飞舞起来, “……折一千个纸鹤,愿望真的就能实现?”他目光闪闪地看着甄十娘。
“能。”甄十娘把他抱在怀里,“每天折一个纸鹤,到一千只时,勋哥的愿望一定能实现。”大约不用一千只,他就会抛开心理阴影变成一个活泼的孩子吧。
甄十娘看着勋哥白净的小脸想。
千纸鹤只是一个美好传说,可甄十娘更愿相信这是一种坚持,只有对梦想有着执作追求,把人生乐趣一次又一次折进小小的纸鹤里,梦想才会有可能实现的一天。
所以她才把这些说给孩子们听,想藉此打开郑毓勋的心结。
“……黄色呢?”娴姐举着手里被折成一团糟的纸给甄十娘看。
“你那是什么?”简文眨眼问。
“纸鹤啊。”娴姐学勋哥一样飞舞着,一边看着甄十娘,“……好不好看?”
甄十娘莞尔。
“……你再把翅膀和头尾都拽出来就更好看了。”伸手接过来帮着修改,一边教娴姐看。
“连纸鹤都折不好……”见娴姐问来问起地折不好,满头大汗的简武抬头朝她一呲牙,“你知不知道你前世是怎么死的?”一边低了头继续折。
“怎么死的?”娴姐不明所以,认真地问。
众人也都莫名其妙地看向简武。
“是笨死的!”简武抬起头朝她做了个鬼脸。
娴姐怔住。
好半天才回过味来,一把将纸鹤握成团砸向简武,“你才笨,人家是才学!”母亲说,天下没有生来的巧人,都是熟能生巧,勤能补拙。
“勋哥也才学!”简武一闪身躲开迎面的纸团,“……他一教就会,折的也比你好。”
“……妹妹折的也很好!”勋哥连连摆手。
简武一抬头,正瞧见勋哥脸红到了脖子,“勋哥脸又红了!”他大叫。
以前郑毓勋脸上长了一层厚厚的树皮,常年就一个表情,几个月下来换上了一层白嫩的肌肤,众人才发现,勋哥特别愿意脸红,稍微夸一句,他脸就会红上大半天。
闹得连娴姐都天天追着他看红脸。
他果然是个小帅哥。
娴姐眼里,郑毓勋比简武简文还好看。
见大家又围过来,郑毓勋鸵鸟似的使劲把脸埋在甄十娘怀里。
甄十娘被一群孩子闹得哭笑不得。
她连连挥手替郑毓勋解围,“……我们小帅哥都害羞了,大家不许看了。”
趁娴姐又追着简武闹,郑毓勋悄悄抬起头爬在甄十娘耳边,“我以后每天折一个,直到一千只纸鹤,希望干娘的病早点好。”
甄十娘怔住。
沈钟磬满面春风地从外面回来。
“爹,爹!”孩子们瞬间围上去。
“……又折纸?”沈钟磬一把抱起扑到炕沿的简武简文。
“嗯……”简武拿了手里的纸鹤给沈钟磬看,“好看不?”他压低了声音,“娘说折够一千只纸鹤愿望就能实现,我和文哥要给娘叠一千只,希望娘的病快点好,爹要不要一起?”
沈钟磬身子猛地一顿,他抬头望向甄十娘。
甄十娘正朝他微微地笑,“将军回来了。”一面放下郑毓勋要下地。
郑毓勋已窜到地上,先小丫鬟一步拿起甄十娘的鞋给她穿。
“你快坐着。”沈钟磬连连出声阻止,一面贴着简武耳朵说,“好,你教爹爹折。”
怕孩子们弄洒了,沈钟磬吩咐丫鬟把刚端上的茶水撤下去。
见沈钟磬难得有兴趣和孩子们一起闹,甄十娘也回到炕上,“……将军怎么回来这么早?”她一边给沈钟磬示范怎么折,嘴里问道。
“没什么事情,我下朝就回来了。”沈钟磬拿着一张彩纸笨拙地学着。
甄十娘恍然发现,连着两三天,沈钟磬都是一下朝就回来了。
看来,五皇子被立了太子后,真是国泰民安了。
不过,她很高兴沈钟磬能每天回来这么早,她的日子不多了,真心里,她渴望沈钟磬能抛开政务多陪陪她和孩子。
“父亲还不如我!”见一张纸很快就被沈钟磬折碎了,也没能折出一只纸鹤来,娴姐咯咯地笑。
这回简武终于不用笑她上辈子是笨死的了。
“你手太大,先换张大纸试试……”见沈钟磬窘的脸色发红,却不服输地又拿起一张来,甄十娘忙替他解围,回了头吩咐丫鬟,“去裁些大纸来。”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玩了一下午。
沈钟磬终于折出了一只超大号又丑又笨的纸鹤来,被简武摆在一堆小纸鹤中间,誉为老鸡护小鸡,大家直笑破了肚子。
连甄十娘都忍不住看着沈钟磬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