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少年,桂嬷嬷和华月相视一笑,遣退所有人,好让他们姐弟俩好好说话。
温玉蔻看着眼前这一张与自己有七分相像的脸,心中的怨恨和冷硬暂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柔软温暖的,相濡以沫的亲情。
“承郢,你身体还未复原,怎么就跑出来了,当心父亲罚你闭门思过。腿还疼吗,药喝了没有?”她一连串问道,继而狐疑地看向小弟身后:“怎么没人跟着?”
温承郢将芙蓉花放在她手心中,目光清亮灼人:“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放心,药已经喝过了。听说你醒了,我等了许久,还是决定来看你,那些人想说什么就说去吧。我就不信,难不成父亲会为了一次探望,再让我跪上一夜。”
“若父亲生气,真的让你再跪上一夜呢?”
温玉蔻看着他,手中的芙蓉清香阵阵,荡人心脾。如此美丽的一朵花,只要稍加用力,便会化归尘土,容不得一丝反抗。她当初不知道自己行于断桥寒冰,所谓不知者无畏,因而没有什么顾虑。今时不同往日,既然知道前方险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不得不小心。
温承郢闻言,侧头微笑:“那我便跪。”
“胡闹。”温玉蔻摇了摇头:“你还想不想要这双腿了?!”
“我的腿疾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不用担心我。今天辰星没有跟来,不然她会告诉你,我恢复得有多好,差点可以踢断一张木桌。”温承郢淡淡道。
温玉蔻冷哼,弯腰,伸出手在温承郢的右腿轻轻一按。
温承郢疼得一缩,俊秀的脸微微扭曲,冷汗都冒出来了,闷哼一声,仍然站得笔直。
“承郢,你是不是疼极了?”
温玉蔻半天没有起来,呆呆的蹲在那儿,小小的肩膀,乌黑的发垂在腰间。温承郢一见之下,心慌了,忍痛连忙将她扶起来:“阿姐,我不疼,真的,你别难过。”
“别骗我。”温玉蔻眼中露出一丝隐痛,双眉微蹙:“你每天晚上都疼得睡不着觉,一到阴天,更是变本加厉疼的厉害,有时还会拿头去撞墙,会偷偷的哭。你无法走路,别人稍微碰碰你,你就会摔倒,是也不是?!”
温承郢一时无言,末了,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辰星向你告密。其实疼在我身上,她怎么会清楚呢?我只不过是喜欢看她哭泣的样子,故意逗她玩罢了,阿姐,你可别被我骗过去了……”
温玉蔻看着那张与自己几乎并无二样的脸,不禁想到,原来所有人都会变,只有承郢不会变。承郢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喊过疼,一直自己忍受,而且不允许任何人向她透露。好事天天说,坏事一字不吐,在她面前永远快乐无邪。当她出事后,他第一个站出来,护在她身前,甚至变得更强。在她和侯府有了亲事后,他比谁都高兴,从轮椅上走下来,亲自摘了芙蓉花插在她头上,道一声:“阿姐,你真美。”
就是这么好的小弟,却在她出嫁两年后,死在了书房里,三天后才被发现。
都说他是因腿疾而逝,可温玉蔻不信!
“承郢,我不难过,也不会怪你。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苦,阿姐一定会请遍名医,把你的腿治好。”
“嗯,我信你。”温承郢依然笑着,清亮的眼底却划过一抹痛苦。
母亲死后,他们两姐弟没有任何依靠,唯一有的,只是这嫡子嫡女的名分。可是一个被人推入冰湖,一个患了腿疾,要不是命大,恐怕活不到现在。那些人对他们虎视眈眈,阿姐只不过比他早出生半个时辰,却要承受更多枷锁与痛苦。他想保护阿姐,而不是被阿姐保护,其实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他便无所畏惧。
见温玉蔻仍然双眉不展,温承郢靠近,屈指在她洁白如玉的额头上轻轻一弹。
弹额头虽然不痛,可是冷不丁来了一下,温玉蔻还是微微闭上了眼睛,情不自禁往后退。她从小就怕疼,习惯这个东西,刻在骨子里,融入血液中,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她正要生气,却听见温承郢说道:“只要你平安喜乐,我这一生足矣。”
“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一生不一生的,纵然是姐弟情深,将来也总有分开的那一天。嬷嬷不怕以下犯上,倚老卖老说一句,这一生,还长着呢!”
桂嬷嬷不知何时走了进来,笑吟吟站在地上,冲他们笑道。她身后跟着华月,提着雕花提盒,夕月和霏月抬进来一张小桌,摆放碗筷和饭菜。
“嬷嬷教训的是。”温玉蔻笑了笑:“这一生,的确还长的很。”长的,足够她施展计划,报仇雪恨。
看见夕月和霏月,温承郢皱眉,似乎有所顾忌。温玉蔻似乎揣透他的心事,站在他身边,提声问道:“夕月,霏月。”
“在。”
“今晚可曾有谁到过我房间?”
“没有。奴婢们只看见小姐用过晚饭后,和桂嬷嬷在房中绣花。”夕月和霏月答道。
温承郢哑然失笑:“阿姐,你给她们惯了迷魂汤吗,这般乖巧听话。我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怎会看不见,不会隔天就有人去窦姨娘那儿告状吧?”
夕月知道他在说自己,俯首跪下,语气不卑不亢:“奴婢愚笨,先前差点丢了性命,是小姐开恩,饶恕了奴婢。奴婢今只忠于小姐一人,永不背叛。”
温玉蔻命霏月扶她起来,今晚便不让她们进来,只留桂嬷嬷和华月服侍。两姐弟在饭桌前坐下,静静用餐。用完餐后,喝过三道茶,温玉蔻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温承郢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的阿姐:“阿姐,我一直想告诉你,夕月和娇月是窦姨娘的人,她们在你身边,我不放心。”
“我知道。”温玉蔻淡淡道:“我也告诉你,推我入湖的就是夕月……你别急,听我说。她俩留着还有用,是我用来牵制窦氏母女的棋子。你看着吧,不出三日,我要你大大方方的来见阿姐,而且还要老太君亲口担保。”
“老太君一向不喜欢你……你忘了“二月出生,克父克母”的传闻吗?她眼中只有窦氏母女,我们人微言轻,还是不要去招惹她,免得又害得你……”
“承郢。”温玉蔻唤他,眼神柔和中透着几分坚毅,不容拒绝。那双眼睛,眼角微微上挑,明亮清澈,瞳孔如同墨玉,似乎在诉说千言万语。
温承郢还要再说什么,此时看见温玉蔻的眼神,便不再多说,微微一笑:“我明白了,阿姐。”
送走温承郢,温玉蔻在院中站了许久,华月为她披上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低声劝她回房睡觉。
“娇月还没回来麽?”温玉蔻问。
“是。”华月答道。
温玉蔻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过头,眼中平静如常。这一夜,安然度过,可是明天,还有更多的事等着她去做。她已经预见到,明天又是刀光剑影,吃人不吐骨头的一天。桂嬷嬷已经去准备了,但是世事难料,不知自己是否还能全身而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