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连刘同寿都眼直了。
他不是很确定,谢兰等人会不会来个鱼死网破,所以他针对性安排的后手,也是不确定能生效的那种。他让苏子阳安心上京赴考,路过杭州的时候,顺便给李崧祥、熊荣二人送了封信,向二人求援。
这二人虽然约束不了谢兰,但多少能起到牵制的作用,让后者无法肆无忌惮。办法是不错,但刘同寿也没指望着这个,当官的,尤其是当大官的,一个比一个小心谨慎,没有彻底看明风向之前,这些人是不会下这么大的注的。
就连冯维世这个知县,都是形势所迫,加上他搞出来的多个既成事实,才半推半就的上了他的船。那两个三品大员会怎么看待他的求援,刘同寿心里就没什么底了。
没想到,真的有援兵到了,这么多骑士,恐怕也只能是从杭州来的,而且支援的力度也远远超出了刘同寿的想象。
圣旨?
召见自己的?
敕封老道的?还是别的什么?可不论是什么,应该都来不及才对啊!
就算嘉靖收到消息之后,毫不耽搁,马上就做了决断,可是,眼下距离那场水陆大会不过一月,杭州离京城则有数千里之遥,怎么可能跑了个往返?用飞的吗?
刘同寿都觉得不可思议,谢兰等人更是有了天崩地裂的感觉,其中以邵时雍为最。
他也往京城派了信使,而且他出京之前,邵元节也有所布置,那颗金印就是这么来的。若不得老邵首肯,小邵也不可能把这东西带出来。
邵时雍深知,自家曾祖不可能把所有的希望放在自己身上,就算皇上一意孤行,无法劝阻,老邵也会设法延缓旨意出京,给江南这边留出足够的空当来。可现在,旨意不但没有丝毫被延缓,反而大大的提前了。
毫无疑问,如果不是圣旨另有所指,那就是有意外发生了!
而眼下既不是会试之期,也没有其他的大事发生,除了刘同寿,这小小的上虞之地,又有什么能吸引皇上注意的东西呢?
所以,京城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很大。
当一众骑士呼啸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邵时雍更是确定了这一点,来人的身份很容易辨认。飞鱼服,绣春刀,招牌式的装束,全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来的正是锦衣卫!
谢亘抬眼急看,希望找到几个熟人,也好打探一下真相,他好歹也在都督府任职,和京中缇骑还是挺熟的。只可惜,他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看到,心中也是疑云骤起,这帮人不会是假扮的吧?
谢兰则是皱眉急问:“曹千户,这是怎么回事?你不在杭州公干,来上虞作甚?圣旨呢?圣旨在何处?传旨的是哪位公公?”
“兰芳兄,这……”
谢兰指着为首的那名番子,介绍道:“这位是杭州千户所的曹千户,曹千户,你还没回答本官的问题。”
“圣旨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没有中官随行,按察使李大人已经进了城,顷刻便至,请邵小真人稍待,二位谢大人也请稍安勿躁。”那曹千户此时已经下了马,先是向邵时雍抱拳施礼,然后不冷不热的冲着谢兰二人点点头,却并不答话,显然对这两人不怎么感冒。
受了这样的轻慢,谢兰自是奎怒不已,可怒归怒,他却奈何不了眼前之人。别看他在地方上威风八面的,而眼前这人只是个小小的千户,可一物降一物,厂卫的番子正是御史的克星。
他奈何不了对方,但有人可以,谢兰一个眼神递了过去,邵时雍会意,他冷声问道:“曹千户,这旨意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邵时雍,曹千户确实不敢怠慢:“回禀小真人,卑职也不清楚,只知道有京城来的信使进了三司衙门,然后李大人就……”
“信使是哪天到的?哪天离的京?”
“是三日前入的城,说是十月初八出的京……”
“这不可能!”谢兰等人都是大惊失色,这事不合情理。
那场水陆大会是皇上默许的,刘同寿想要打动皇帝,必须得通过这个考验。但短短七天时间,并不足以将水陆大会的消息传回去,皇上怎么会提前了呢?
“什么?”邵时雍的反应最为激烈,只见他脸色瞬息数变,由红变白,由白返青,到得后来,连身子都打起摆来。
他突然抬头看向刘同寿,满眼尽是骇然神色,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了,“难道……你竟然……不会的,不会的,这不可能!”
“小真人,这到底是……”看到他象发了失心疯似的模样,谢兰等人都是惊愕,围在他身旁询问,可邵时雍也不知到底想到了什么,只是直勾勾的望着刘同寿,对身遭事全无所觉。
纷乱间,车轮辚辚,马鸣萧萧,一行车马已经沿着缇骑开辟出来的道路,穿过人群,直抵县衙门前。
李崧祥到了。
“圣旨到的突然,本官来得也是仓促,一路上赶的还算急,并没有丝毫耽搁,却不想诸位竟然提前知道了,摆下这么大的阵仗接旨……让本官猜猜,莫非又是刘观主预知之功么?哈哈。”车帘一掀,身着紫色公服的李崧祥笑吟吟的走了下来,言笑晏晏之中暗藏机锋。
刘同寿当即应道:“非也,非也,今次却是邵小真人和谢大人的安排,要不是他们兴师动众,这大冬天的,又没人知道会有圣旨到来,谁乐意在外面喝西北风啊?”
谢兰急忙辩解:“少在那里血口喷人,明明就是你这妖道煽风点火,欲聚众作乱,本官只是职责所在,才不得不……”
圣旨一到,他就知道大势已去了,想给小道士定罪,甚至将其拿下,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等李崧祥一现身,局势更加糟糕,这位按察使跟刘同寿一唱一和,竟是要把这场乱子的责任也推给他,他当然不能束手待毙。
“好了,多些人接旨,也算是对圣意的尊崇,就这样罢。”李崧祥全然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直接向冯维世吩咐道:“冯知县,还不速速摆出香案?圣心颇为急切,本官这就要宣旨了。”
“下官遵命。”
一现身,李崧祥就将局面完全控制在了手中,先是不着痕迹的打击了政敌,让对方有苦难言。顺带着还卖了个人情给刘同寿,提醒小道士,他是应援而来,并且暗示刘同寿,圣旨中是好事,而且只是意外之喜。
短短几句话,针对多个对象,传达了如此丰富的信息,看在懂行的人眼中,这份手段相当的了不起。刘同寿也是暗自赞叹,同时也在心中给自己提着醒,莫要因为一时的顺利,就小觑了天下英雄。
冯维世做事很麻利,没多一会儿,香案就摆好了。李崧祥走到香案后面,冲着刘同寿微微一笑:“刘观主,这就请接旨吧。”
“草民刘同寿接旨……”刘同寿低下头,偷偷扁了扁嘴,这还是穿越以来他第一次下跪,很有些不适应,不过,入乡随俗,就当是进京之前的热身好了。
他往香案前一跪,后面呼啦啦也是跪了一大片。
刘同寿觉得憋屈,但百姓们却很习惯,大家都挺兴奋的,接圣旨诶,这是寻常人能有的经历吗?虽然圣旨是给小仙师的,但所有上虞人都是有荣与焉啊。
谢兰等人则是比刘同寿更憋屈,他们也得跟着跪,而且还得跪在刘同寿后面,像是恭贺小道士的飞黄腾达一样。想到日后还要面对小道士的报复,几人心中都是苦涩难当。
最后,站着的只剩邵时雍了。
李崧祥看了对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帮刘同寿对付一个御史乃至谢家,都是举手之劳,反正他跟这些人原本就不算和睦。可对付邵元节,就不在他的承受范围之内了。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大隐于野,山泽有贤,勤国济民,世之大道。朕闻,上虞紫阳观……”
随着李崧祥宣读,谢亘等人的心也是一点点的沉了下去,圣旨不长,但却是经过了内阁票拟的,而不是中旨!其内容,也正是他们最为恐惧的。
嘉靖先是追封了王老道,奉为崇德悟真妙靖真人,敕上虞县择日重修紫阳观,塑金身以彰其事,然后就是召真人弟子刘同寿进京见驾。虽然没有给刘同寿任何加封或赏赐,但让他入宫这件事本身,就已经相当的恐怖了。
以这人展示出来的种种手段,得个封号还不是迟早的啊?等邵元节退下去之后,宫禁之中,谁还能和小道士争锋?
“……钦此。”李崧祥笑着将圣旨卷起,将这卷黄绸放在了刘同寿的手中,然后看着轴柄处,意味深长的说道:“刘观主,皇上对你可是深为期许啊。”
“谢主隆恩。”刘同寿看了轴柄一眼,却是不明所以。但看在谢兰等懂行之人的眼中,却使得他们肝胆俱寒。
圣旨的材料一般都是用上好的蚕丝织成的锦缎,成卷轴状。除了书写的黄绸之外,轴柄也是有讲究的,主要是按照接旨官员的品级区分:一品为玉轴,二品为黑犀牛角轴,三品为贴金轴,四、五品为黑牛角轴。
这道给刘同寿的圣旨,轴柄两段金灿灿的,却是贴金轴,不合规矩的同时,却也表明了皇帝的某种期许或者说暗示……
刘同寿的京城之路已经展开,那是一条直上青云的金光大道,在路的尽头,一扇光芒闪耀的大门已然洞开!
而在他们这些小道士的对头面前,则是一条黑森森的幽冥之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