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劫的?而且打劫的对象是锦衣卫?
番子们又惊又怒,有那胆子大的,踩着马镫站起身来,高声厉喝:“瞎了眼的蟊贼,没见你家大爷身上穿的是什么?天子亲军你们都敢打劫,这是要反了吗?再不快滚,等到大军围剿的时候,你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众匪全然不为所动,为首一个光头冷笑有声:“嘿嘿,原来是锦衣卫的大爷们?听说各位生财有道,想来身家也是丰厚,相逢不如偶遇,弟兄们出来讨口饭吃也不容易,还请各位周济一二。和咱们这些粗人不同,各位身娇肉贵的,要是有个闪失,那就不好了。”
喊话的番子骇然回顾,这帮匪徒也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竟然凶悍若此,自己亮出了天子亲军的名头,对方竟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看自家老大,希望能得到指引,谁知道曹千户比他还迷茫呢。
锦衣卫带给世人的第一印象,就是恐怖和血腥,但实际上,缇骑并不以武力见长,他们抓人拿人,靠的都是皇帝的权力,很少遇到反抗,对武力没什么要求。
缇骑招新人,考校的也不是武艺,而是其他的一些东西,比如祖上出过什么人,有无有力人物举荐之类,最重要的,还是老爹的职业,和胥吏一样,锦衣卫也是很讲究父业子承的。
一看到对面的阵仗,曹千户就懵了,等到亮身份的绝招也碰了壁,他更是肝胆俱寒,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尚存,知道对方有可能在后路上也设了埋伏,他就已经开逃了。
这是最为正常的反应。
且不管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但形势已经是明摆着的了。
匪徒一方人多势众,又是以逸待劳,自家的手下指望不上,刘同寿那几个随从看起来倒像是豪勇之人,可毕竟人数太少,只有区区六个人,又怎么是匪徒的对手?
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等人护着小道士开溜,让那几个随从断后,至于马车,以及车里的两个女眷,没办法,也只有舍了,毕竟自家的命更重要些。转眼之间,曹千户就权衡过利弊,并且拟出了最佳的方案,接下来,只要劝服了刘同寿就万事大吉了。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刘同寿已经有了动作。
“劫匪?口号错了吧?应该喊: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才对啊,连口号都喊错,可见你们有多不职业。其实以贫道之见,几位根骨不凡,气质出众,应该继续去做海盗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才对,而不是跑来充当山贼,要知道,山贼可是没啥前途的。”
刘同寿从容自若,似乎全然不为所动,但曹千户却是心中一紧。
海盗?
自打当今天子登基以来,江南海疆就变得越来越不太平。标志性的事件,应该是嘉靖二年,倭国贡使宗设掠宁波,进而袭扰绍兴府之事。这桩公案不但是取缔船舶司的引子,同时也成了海盗大兴的契机。
正德末年,宁王作乱,虽然数月间就被王守仁平定了,但因其举事而聚集起来的山贼草寇却没有被尽数剿灭,而是溃散于江南各地。
因为参与了谋逆,这些人成为了各地官府剿杀的重要目标,江南虽大,也是无处藏身。宁波事件给他们指明了逃亡的方向,那就是出海!
倭人兵不过百,为首的更不过是个区区使者,就能杀总督备倭指挥刘锦、千户张镗,并绑架指挥袁琎、百户刘恩。又自育王岭杀至小山浦,杀百户胡源,肆掠宁波、绍兴两府,最后更是夺了舟船,安然离去。
由此可见,大明海防之薄弱,残匪们就像是闻到腐肉的秃鹰一般,纷纷聚集而来,落海为盗,祸乱海疆。沿海卫所各自进剿,但却败多胜少,即便胜了,也少有乘胜追击之举,海盗们出海避过风头,随时可以卷土重来。
近年来,海盗的成分也是日趋复杂,其中夹杂了不少西番、倭人、以及南洋、琉球的土著,势力越来越大。
作为天子的耳目,锦衣卫有责任将江南的情况汇报到京城,以采取对策。
不过,当今天子对这些烦心事不怎么感兴趣,一直都是听之任之的态度。而朝中的大臣们更是态度暧昧,一方面逼着备倭使、卫所指挥们进剿,另一方面又不肯提供军饷、船只,使得地方军只能勉强自保,却无进剿之力,事情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
向皇帝汇报这些事,不但会成为朝中大佬们的眼中钉,而且在皇帝心中也落不下好,属于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以前不是没有地方上的锦衣卫这么干过,可他们的下场都很惨,曹千户这样的聪明人自不会步其后尘。
据曹千户所知,这些海盗和地方上的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世家们为海盗提供保护伞,海盗们则为世家们提供财源,有的时候还会出手帮忙解决麻烦……现在来的,不会就是谢家派出来的杀手吧?
看看刘同寿,再望一眼对面的匪徒,曹千户改主意了。
他不着痕迹的向众手下打了个眼色,缇骑们会意,策马聚到了刘同寿的身后,摆出了一副拱卫小道士,决死一战的架势。
被刘同寿点出真正身份,海盗们也是微微一怔,那光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狞笑道:“哼,知道爷爷们的来路,还不乖乖的束手就缚?莫非以为这些蛇鼠两端的番子会拼了命的保你吗?即便他们要保,又能保得住吗?”
刘同寿悠然说道:“保不保得住住,还不好说,但贫道可以保证,如果你们今天真的得了手,那后果一定很严重。天子一怒,流血漂橹,别以为你们还能继续躲在海上逍遥,柴家保不了你们,谢家一样自身难保,你们就甘心给他们陪葬吗?”
那光头勃然色变,他猛一挥手,厉喝道:“什么柴家、谢家的,朝廷不仁义,咱们就是跟朝廷作对的,杀的就是你这为虎作伥的妖道!弟兄们,给我上,不要放跑了小杂毛!”
“噢!”远近一片响应声,树林内身影晃动,刀光闪烁,众盗蜂拥而出。
刘同寿目光一凝,谢家的绝地反扑确实超出了他的预料。
本以为有了上次的教训后,谢家应该不会再出此下策了,即便再动手,应该也不足为患,毕竟自己身边又多了个沈方卓,防卫力量更强了。而且,自己奉旨上京,身边又有锦衣卫护卫,劫杀自己,就相当于劫杀钦差,就算成了事,也没法善后。
可没想到,他们还是来了,而且动用了这么多人手,看树林中晃动着的身影,来的怕不有过百之众!
可以想象,杀了自己之后,为了掩盖事情的真相,这些海盗势必要在萧山大肆劫掠一番,造成倭寇侵攻的假象,以求瞒天过海。
想到这里,刘同寿眼中寒光连闪,他冷喝道:“郝大哥,擒贼先擒王,你们去杀了那个光头!”
“可是……”郝老刀有些迟疑,番子们的可靠性很成问题。对方之所以没有一见面就冲杀上来,就是想用言语动摇曹千户等人的心志,让他们在形势不利的时候,丢下刘同寿自行溃逃。
能被分派到杭州这种地方任职的番子,八成是有些背景的,杀刘同寿的后果,已经难以预料,能少惹些麻烦,当然最好。
“执行命令!”刘同寿一改平时的随和模样,冷着脸断喝有声。
“郝兄弟,此间有我,不须挂怀,管教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碰不到同寿一根毫毛。”沈方卓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以寡敌众,最忌讳消耗战,一旦被人四面八方的围上来困斗,就算是他大师兄在此,顶多也就是自行突围罢了,想要打退敌人是不可能的。
而且,郝老刀等人习的是杀人之术,不擅长缠斗,更擅长结阵突击,让他们原地防守,乃是舍长就短的下下之策。
“遵命!”刘同寿断喝下令的样子,给了郝老刀很熟悉的感觉,他只觉一股热血上涌,双腿重重一夹马腹,将长刀向前一指:“弟兄们,跟我冲。”
“杀!”
胯下的马并非战马,只是用来赶路拉车的驽马罢了;喊杀声也远不如对面的狂呼大吼般响亮;刀客的人数更少,一共不过五人,比起蜂拥而来的海盗,完全就不够看。
但就是这么一支小小的队伍,冲杀向前之时,竟然生出了千军万马般的气势,让人仿佛置身沙场,连对面的那些手上血腥无数的积年老匪,心神也是为之一震,脚步顿时就放慢了。
亡命徒终究只是乌合之众而已,跟百战精兵还是有着很大的差距的。
“嘭!”
海盗们放慢了脚步,郝老刀却不曾迟疑,他一马当先,纵马直撞,冲的最前的两个海盗口喷鲜血,象两口破布袋似的,被抛出老远,带得身后的几人都成了滚地葫芦。
势如破竹!
本来紧密的阵列,顿时出现了一个豁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