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慢慢平息。但场间的气氛却变得有些肃杀。
“停止?结束?”项武眉头皱的越发紧。作为场间的极意强者,他并不认为云慈谷能造成多大的阻碍,因为不管是李念云还是安红豆,都在战斗或者救人中耗尽了内力,但是军心难安却是极大地麻烦。
这场战争里,云慈谷对帝国军方的帮助非常之大,所以项武很不理解。作为帝国的武者,帝国的门派,为何会此刻站在帝国的对立面。他不相信所谓的医者眼中没有国界。因为他便是一个国界分明的人。
无论他认为赫雷都布是一个多么值得敬重的对手,无论他眼里的铁黎士兵多么善战悍勇。但只要是敌人,终究是只有彻底覆灭才能安心。李念云所说的内心的平静,项武早在参军后的第一场战斗里就已经获得,那便是将所有的敌人彻底击溃。如此方能安心,方能平静。
他是帝国的守门人。便绝对不允许有人威胁到帝国。
“你可知道,帝国这些年从未与铁黎国有过任何的和平,我们不断地征兵乃是因为有士兵不断地死去,冰盔山脉峡谷下的尸体,数不胜数,养活了整个北域的食人猛兽,而其间多数乃是我帝国军队的尸体,这些年来我底下多少将士死于铁黎人手中,他们又承受了多少妻离子散?
你让我停止这场战争,我又如何对得起曾经死去的将士?我身后的将士们又如何能答应?如果今天换做是帝国处于这样的危机里,我想赫雷都布会跟我做一样的选择!因为为将者,只要是侵略者,遑论强弱格杀勿论!李掌门,安前辈,你们非我敌手,此乃国事,我希望帝国的武者,不要逾越界限。”
项武将手中的铁枪重重的杵在地上,一圈强大的气劲波动散开,数百名云慈谷弟子竟是齐齐退了一步。项武此刻已经是重伤,但是一震之威尚能如此,李念云不禁想到,这位将军全盛之下该是有多强大。
但退了一步他便再进一步。
李念云说道:“铁黎国已经没有可能再发动任何战争,这些铁黎士兵也不再有任何可能成为士兵,他们身上皆有中毒之象,最可怕的是,全身的器官都在枯竭衰老。即便得我云慈谷救治,他们也活不久,将军,如果您今天杀了他们,将来铁黎人只要没有死绝,他们必然世世代代以帝国为敌,可如果您放了他们,也许这一国的命运还是无法摆脱极北之地的寒气的阴影,但至少,他们不再会是帝国的敌人!”
赫雷都布动容道:“两军交战死伤仇恨岂能怨手下将士?项武,你乃我一生之敌,死在你手上我亦不觉得屈辱,我的将士们已经再无可能征战沙场,我恳请你放过他们,如果你要为过往死去的将士报仇,那便杀了我!”
众多铁黎士兵听到了王的话语后,都感觉到鼻酸。此刻他们已经意识到了,铁黎国已经快要结束了。他们的王已经彻底放弃了战争,所做所求的,便是为了他们能够回到北域雪鸠城里,与亲人相处最后的时光。
前一刻的战意,瞬间化作了悲凉。
只是项武的决意很难更改,这世间的战争本就不是靠着一张嘴就能解决的。在项武看来,铁黎也许已经快要覆灭了,但作为宿敌,必然要彻底毁灭在自己手里,他才能对帝国的皇族们有个交代。
项武枪指李念云说道:“帝国与江湖难得开始走向和睦,这场战争已到了最后的一刻,李掌门,你真的要在这个时候与帝国为敌?你可知,我纵然重伤,但如今的你,也没有可能接住我一招。如果你执意拦在我面前,我不介意杀死你。”
极意强者的强烈气劲波动瞬间席卷雪原,项武气势如虹。
“李掌门,安前辈,云慈谷的诸位,军命难违,各位如果不怕死,项武只好得罪!”
项武动了,铁枪卷动风势,他与李念云之间的距离本就不远,眨眼间便枪势袭来。这样的距离下,李念云根本无法避开。这总归他有着反应的能力,可李念云没有动。
铁枪带来的风势呼啸而过,吹动了李念云的衣衫与束发。带起云慈谷女弟子们一片惊呼声。但最终,铁枪停在了一个很极限的位置。
在李念云的眉心。李念云甚至能感受到寒芒与杀气。还有一丝细微而冰冷的触感。
项武寒声道:“李掌门,当真不怕死?”
李念云摇了摇头说道:“怕,怎么不怕。”
李念云苦笑道:“我还没有成家立业,我的父母还等着我为李家传宗接代。您说我怕不怕?”
项武没有说话,只是杀伐的意味更浓了几分。
李念云叹道:“我在江湖上的风评一向是比较大大咧咧,所以您一定以为我在跟您说笑。”
“但我是很认真的在跟您说。”
“我还有很多事情想做。每一件事情但凡有一丝美好的地方,我都不想死,想来每个人都一样。”
“如果死了,就不能再泡云慈谷的温泉了,那可真是非常遗憾的事情。”
“那些尚未踏寻过的山河,也就再也无法去欣赏,而我还想去的地方有太多太多。”
“这世间的漂亮姑娘那么多,好像也就都跟我没关系了,这可非常头疼,虽然一个人死了倒也干净利落。”
“最后啊,如果死了,也就没有办法偷看门下的弟子们洗澡了,哎……我说你们别这么看我,我也就小时候看过。”
李念云说的话,都显得有些随意,有些轻浮,但他的神情却是无比的认真,他的语速很慢,仿佛在回忆着刻骨铭心的事情。他的手慢慢的挪开项武的铁枪,项武也任由李念云挪开,这位龙将自然不可能真的杀了李念云。
但项武也确定了一件事,这位云慈谷的掌门并非真的是仗着自己不敢杀他而胡来发疯。他杀过无数人,在战场上也见过无数人,谁是真的畏惧死亡他一眼便得知。
李念云很怕死,在项武看来便是如此,他的那一枪扫过李念云的时候,他能感觉到李念云的恐惧。但饶是如此,李念云依旧未退,这才是让他真正惊讶的地方。就因为铁黎人,而展现出了不顾生死的勇气?
李念云的确没有必然的立场去帮助铁黎人,但他就是感觉到一股极其悲痛的悲鸣,他倒在雪地上时,生死一线之时,才经历了真正的恐惧,那一刻他才明白,活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哪怕是面对无尽的风雪。
“将军,这场战争已经死了太多的人,帝国也已经赢来了胜利,何必一定要赶尽杀绝?如果死了,他们就再也见不到亲近之人,这场风雪的最深处里,有着能覆灭他们的力量,根本无需帝国动手,既然如此,为何不给他们这最后的时日与亲人团聚?如果现在死了……”
李念云皱起眉头,眼神显得有些空。
“那真的太残忍了些,就让杀戮终止在这里吧。”
项武没有回应李念云的话,他无法真的杀掉李念云,但他依旧不认同李念云,残忍这两个字,对于他来说,是最没有意义的字眼,为将者踏着千万白骨,哪个不残忍?
可他此刻也在思考李念云的话,他当然也知道,铁黎没有希望了。但他无法说服自己就这么放弃掉。
李念云看着项武神色,知道这样果然是没用的。
他摆手叹道:“我就说故事里的都是骗人的,战场上的事情果然只能是兵刃解决,怎么可能就靠着一通道理就让两军止戈。”
“你说了这么多,也许只有这一句是对的。”项武说道。
李念云说道:“错了,将军,本主角的每一句都是对的,只是仁慈,对于您这样的大将来说,并不是一种必要的东西,所以我无法说服您。”
项武说道:“你的确无法说服我。”
“既然如此,那就开战吧!”李念云的目光坚定,尽管内劲枯竭了,但此刻依旧有着惊人的气势。
反倒是项武收起了枪。
“军中无戏言,李掌门,我说过,我不介意荡平云慈谷。”项武说道。项武的话音落下后,帝国的军队也皆向北塌了一步,而赫雷都布方的王师们则在慢慢的退却。
言语的穿透力,似乎只活在故事里。最终这场战斗的结束,还是要血的洗礼。
李念云却说道:“我当然知道。但我也得说清楚,将军,铁黎国再无可战之兵,与您杀不杀他们无关。也就是说您杀了他们,他们会灭国,不杀他们,也是这个结果,但您杀了他们你就会因为一个注定无法威胁到帝国的国家而再次得罪江湖武林!”
项武冷冷的说道:“你这是威胁我?”
李念云说道:“没错,我这是在威胁您。”
李念云没有在看项武,他的目光仿佛穿透到了项武身后的数千人,他张开双臂,意在这片巨大的雪原里,而此刻风雪稍歇,雪原里除却有些静谧,还弥漫着某种血腥气。
李念云知道,继续这样下去根本说服不了项武。他再向前一步,与项武距离极近,这是他做过的最危险的事情,因为在他回应了项武他就是在威胁之后,他已经感觉到了这位大将军,帝国的最强者是真的要杀了自己。
在无数年后的时代有一个经典的话题,是要做片刻间的英雄,还是做一辈子的懦夫,在这个问题诞生之前,李念云便做出了选择,他选择了前者。
李念云咆哮道:
“这群铁黎人跟本主角没关系!老子不是爱心泛滥一定要救他们!如果他们还有能力侵略霜川,我一样能冲在最前面杀他个痛快!”
“但他们横竖难逃一死,你们给老子睁大眼睛看看这片雪原,全是尸体啊!还嫌不够多吗?还要死多少人你们才能满意!”
“我可不管你是龙将还是皇帝,老子就是个江湖人,既然你们要讲究个杀人偿命,那我也讲究个欠债还钱!大家都是天经地义!来啊!”
“都他妈给本主角听好了!你们如今活着的人,全部欠我云慈谷不止一条命,现在要么你们把这条命还给老子!要么就让这场战争就在这里结束!”
对峙许久的最后一丝内劲也用做了这一声声怒吼咆哮里,李念云此刻简直就像个流氓。但是……没有人敢反驳他。
如果没有李念云,项武即便赶到了,黄升与欧阳洗也早已被杀,也许主将被杀后,军心立马涣散,全军会在异变之前溃不成军。而黄升与欧阳洗,更是看着李念云的身躯为了他们挡了无数刀。
每一刀都是赫雷都布杀气十足的一刀,换做他们自己,也早该死去。可他们活得好好的,比李念云更好。
至于最后活下来的不到六千的士兵,他们其中最为奋勇的人,被云慈谷救了六次的都有。在看到云慈谷弟子们疲倦至极的样子时,他们每个人都发自心底的感激。要知道,在药物异变前,云慈谷的人在与他们承担着一样的危机。五万大军面对六千残部,这是真正的死境,可云慈谷的弟子们没有一个溃逃。
而要他们去与这群年轻的小姑娘作战,尤其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们纵然不会违背军命,可也会在心里留一下一道永远无法抹去的悲痛与内疚。
一时间,雪原里回荡着李念云的怒吼,其余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便是铁黎人也被这个年轻武者给惊住了。
在他们自己都将放弃自己的时候,有一个人能这样站出来告诉他们哪怕是有数日的光阴也要活下去,这真的会有一种难以道明的感动在里面。
人生总是有很多选择,有时候追寻奇迹的过程就仿佛是一场赌博。
雪原上的李念云咆哮着。
阎王臂的克鲁也在声嘶力竭的呐喊着。
当赫雷月最后的命令下达后,最终在乌木重新弯弓,在昆克握紧铁刀,在无数将领拿起长枪,在两千名病残的云骑队齐齐向前迈了一步的时候。
克鲁背对着江湖武者,在阎王臂的中间,单薄的身影指着自己的同袍们凄厉的咆哮道:
“明明命是你们自己的,为什么你们不在乎?”
“明明苟且的活着也要好过死去,为什么你们要犯傻?”
“还是你们感觉很痛苦,这幅模样不配活下去?”
“或者你们觉得这样死去很英雄?不枉费自己身为一名云骑兵?”
话音里的哭腔越来越难以掩饰,他不怕死,在他当兵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会战死的觉悟。可他从来都记得妻子的一句话。
战斗啊,从来都不是为了死亡,而是为了以后能更好的活着。带着这样的信念,克鲁才能在无数次的战斗里活下来。
“可我们……不是为了死亡而去战斗的!我们是为了活着战斗啊!如果死了,就什么没有了啊你们这群白痴到底知不知道?我们已经没有了再战斗的理由了啊!请你们停下来吧!停下来吧!”
“回头吧!雪鸠城里,还有人在等着我们啊!就这样逃避一样的死去,才是真正的懦夫啊!让一切就在这里结束吧!”
回音荡在冰盔山脉之内,无论是帝国武者还是铁黎人都听到了克鲁的呐喊。
这世间的巧合有无数,构成了所有故事里神妙的部分。
李念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如此悲壮的喊出那些话语,并且是在随时可能被杀死的情况下。
克鲁也从来没有想过人生中会有这么一刻,他如同一个懦夫一样让铁黎国最骄傲的部队撤军认输
二人的话语最终都落在那一句让这场战争结束。他们多少都有些歇斯底里,江湖强者李念云最终露出了他一直以来不曾露出的狂放的一面,克鲁则卑微的仿佛要跪着哀求。但总归,他们殊途同归的……为这场大战的落幕争取了一些时间。
雪原上,项武的确动了杀机,但终究没有迈出那一步,李念云有句话说得很对,这个世间,能够影响项武做出决策的,不是仁慈,而是对帝国是否有益。
如果杀了救助过帝国的云慈谷掌门,那么将来帝国与江湖之间的矛盾恐怕会再次回到莲空城事件之前,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而这一刻,两边的战场之上,都出现了转机。
雪原之上,宸回的身影出现。
自从西域归来后,宸回每一天都在思考着如何结束战争,陷入了一种妄图以一己之力结束战争的执念里。可在见到李念云的作为后,他才真正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
他不是这个世间的神,他很强,但没有强大到能以一己之力更改两个国家恩怨的地步,也没有强大到能影响这个世界的程度。可他从来都不需要一个人来阻止战争。
他有伙伴。
弘城战事行事最为低调却又表现最让人惊叹的,乃是厨子与书生,因为夺回了弘城,那场战争才真正的结束了。
宸回一直在想着以仁义正义来消除战争,可这世间的本质,就是强者掌控弱者。只有表现出巨大的威胁,才能让你的对手,认认真真的听你说话。
恰如李念云此刻,他与项武讲了很多关于铁黎国的绝境,但仁慈,正义,在项武这样的大将看来,不过是可笑的托词,从来影响不到他。真正让项武却步的,让帝国军队犹豫的,乃是李念云搬出了整个江湖,只有你给出的选择里有足够的威胁或者利益,对方才会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我们谁也不是故事里的主角,不是一个仅仅靠着言语就能改变世界的人,这个世界真正的一面从来不像小说故事里一样那么想当然,做了几十年的大魔王被英雄三言两语给说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故事固然是美好的,两国交战的正中里英雄大肆的歌唱仁义于是两军罢兵也是让人欣喜的,可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真正的出现过。
让项武真正开始思量是否撤军的理由,乃是李念云给出的那个问题,为了一个注定要覆灭的铁黎再次与江湖开战,是否值得?
其实项武心中隐隐有了答案,直到宸回出现后,那个答案才越发的清明。而宸回也在这次观望里,明白了一件事情,他并非一个势单力薄的掌柜,他从来都没有必要一个人去承担所有事情,客栈里弱小的书生在战场上表现得更好,厨子也在一直努力变强,大盗风展与医女钟云秀救了项武两次。
这些事情他一个人根本办不到。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宸回才发觉自己原来如此强大,秦历三十年的这一年里,他认识了些人,这些人成为了他生死与共的伙伴,也成为了不可或缺的力量。
“李兄,叶扬城一别,你可越来越像个主角了。”宸回笑道。
这个如春风一般的男人出现在雪原后,云慈谷的弟子们原本都感觉到掌门危在旦夕,但此刻却下意识的有一种得救的感觉,或许源于宸回的平静。
“哈哈……掌柜的,每次本主角要威风的时候就有你来抢戏了,这还真是让本主角不爽啊。”
嘴上这样说,李念云却知道自己活下来了,而且这个人出现,那么这场战争他最不想见到的一幕该是不会发生了。
赫雷都布与项武都是极意强者,二人本是场间最强,但赫雷都布与项武激战一番已是疲惫至极,项武更是连番受伤早已强弩之末,所以宸回出现的时候,二人都略微惊讶。
最为惊讶的是项武,事实上,这个时候出现一名九叶巅峰境界对他来说并不可怕。在项武这样的高手而言,杀死叶之境的人不过是三五招的事情。但也有极少数叶之境的强者,能够多少对他起到威胁,而这些也不是他惊讶的点。
项武注意到李念云对这个年轻人的称呼。
掌柜。
从秦历三十年起,江湖的确多了一个掌柜。项武只是没想到,原来早在年初的时候,他就已经见过了这个年轻人。
他一瞬间就想明白了,沈小猎最终离开他,便是因为选择了这个年轻人。
曾经他疑惑着谁会将一间客栈开在阎王臂。
直到此时,他才知道,不一般的不是那间客栈,而是客栈的掌柜。
“原来,小猎选择的人是你。”项武一向是不苟言笑的,但此刻,他苦笑了起来。他曾经很想调查这间客栈,但除了征用天机阁,他也查不到这间客栈的信息,而天机阁的野心慢慢变大,如此一间客栈,他不想被天机阁注意。
项武不知道的是,天机阁已经开始注意这间客栈,注意这个名为掌柜的年轻人,项武只是苦笑着,原来自己算是被客栈的人救了三次。
甚至远远不止。
如果沈小猎也算是客栈的人,那么恐怕整个帝国都欠客栈一份情。
宸回点头说道:“将军,再次见到您,没想到还是在北域。”
项武叹道:“你也要替铁黎人说话?”
宸回说道:“我的朋友刚才不惜用性命也要做的事情,并不是为了铁黎人,而是为了让这场战争结束,他要做的事情,是我曾经不曾做到的。但此刻,我想也许我能够为他给您的选择里,加一些筹码。”
项武问道:“什么样的筹码?”
宸回说道:“先生,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这是旁人无法听懂的话语,但项武是明白的。他此刻的神情很复杂,他为将一生所行之事多为局势所迫,并非善行,但终究,他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平静,可只有一个人,他始终觉得愧疚,觉得无法释怀。
那是他曾经的上级,亦师亦友的存在,沈潮崖。只有沈潮崖的死因项武永远无法释怀。所以对于沈小猎,沈家唯一的后人,他终究感到亏欠。他当然知道那对兄妹有多深厚的感情,可这么多年来,因为帝国,那对兄妹始终不得相见,即便他身为龙将,要将一个十岁的孩子送去江湖,他也绝对的感到自责内疚。所以他帮助那个小女孩取得了公输家最强的宝物。
但这么多年来,他也在不停的搜寻小女孩的下落。因为帝国一刻也不曾想要放过她。
书生找到了他要找的人。这句话的意思项武实在太清楚,那对兄妹终于相遇了。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也清楚,这意味着,如今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所代表的势力,能提供三大国家任何一国都渴望拥有的强大机关术。
“我若不撤军,你会让他们成为我的敌人?”项武忽然有些倦,这场战争里他即便险些死去时,也不曾感到乏累过,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手中的铁枪有些沉重。
“您永远不会是先生的敌人,先生也永远不会与您为敌。我只是要您知道,您此刻放了铁黎人,让这场战争结束,对帝国来说是一件好事情。”
宸回的话说得很巧妙。项武感叹着命运。最终,手中的铁枪慢慢的放下。
……
阎王臂。
克鲁声嘶力竭的呐喊让所有的铁黎将领以及云骑队大军再次停顿下来。只是道理总是难以真正的改变局势。那些老弱病残的云骑队最终无法放下军人多年的骄傲,乌木与昆克作为铁黎的将领,也始终不能说服自己毫无作为的回去。
但他们都感激的看着克鲁。
克鲁终究没有凭借着自己的呐喊阻止赫雷月。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与无力。他已经尽力了。可是铁黎人注定要在这一刻死去。
雪鸠城里的无数人注定等不到他们的归去。
他慢慢的转过身,即便背对着赫雷月,他也能感受到身后远处的目光充满了不屑与玩味。
克鲁眼泪止不住的流淌,不是害怕死亡,而是感到绝望。感到身为棋子的悲哀。明明已经什么都知道了,明明已经知道了这是一场骗局,可是他无法说出口来。
他已经经受了那样的绝望,而云骑队的身躯临近腐朽,自然也无法承受这样的打击,或者说。有谁会真正的相信他呢?
他不是乌木大将,不是昆克大将,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副将。正如玄生十二所言,他没有话语权,他只是这场战争里的一个小人物。如果没有强大的力量,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克鲁绝望的跪倒在地,仰着头放声的哀嚎着。
江湖武者这边,除却佛宗的人,其余各派的武者也都开始运转内劲。他们也不情愿就这么退却,江湖人有仇必报的态度并非三言两语可以化解,而铁黎人如今一再的展现出要死战的态度对于江湖武者来说,更是一种挑衅。
一群步入了武道的强者,面对两千名也许连走路都要耗费不小力气的腐朽之躯,他们真的只需要瞬间便能结束战斗。
只是风雪忽然变得有些急,天空中的雪鹰惊啼,似乎是受到了惊吓。强大的气劲波动在阎王臂战场的中间。
数日间或者说多年来未曾感觉到危险的玄生十二第一次感觉到危险。他瞬间运转玄武厚土诀,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锋利的剑气,但最终,这剑气并没有落在江湖武者的身上,
空气中传来了斩断金属的声音。
在克鲁哀嚎的时候,克鲁没有注意到从铁黎大军后方一把铁枪被人以强大的力道掷出,只在须臾间穿越风雪来到了克鲁的身前。
而同一时间,一道剑气起于此间,将那道铁枪斩断。
阎王臂上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一身青色罩衣,剑跨于腰间显得很是随意,但那把剑却一点也不随意。那是排名第四的神剑吹雪。
在千钧一发之际,云沧玄终于赶到战场,他自风雪最深处归来,破境之后的云沧玄有着强大的感知,与宁无邪行走七日他们终于走出了极北之地,在感知到了门下弟子与诸多武者的气息之后。云沧玄便奔向了阎王臂。
他其实已经到了片刻,只是始终未曾显露气息。
他是一个隐者,尽管破境让他明白,他的心思最终不在隐字上,可他这么多年虽然有违本心,却终究过的是一个隐者的生活,如今的战场之上尸横遍野,并非他想看到的一幕。
而后他听到了来自敌方阵营里那名年轻副将的呐喊。这位喜好音律的大剑豪似乎很容易就能感受到那名年轻人话音里的情绪。
于是在克鲁就将被赫雷月杀死的瞬间,云沧玄出手了。
他要做的事情,不仅仅是要救人,如果说此前没有人可以真正的结束阎王臂上的战争,那么如今这个人便有了。
云沧玄扶起克鲁,说道:“说的非常好,不过小兄弟,回到铁黎国后,努力的坐上大将军的位置吧。那个时候,你才会真正的有用改变的战争的力量。好在,你的呐喊延缓了杀戮的到来,如今我赶到了,这场战争就结束了。”
克鲁并不知道这名男子是谁,但文宿玄生十二司空兄弟以及任随云等人却是知道的。
“掌……掌门!你终于回来了!”文宿惊喜道。
“门主难道……”任随云见到只有云沧玄,反倒是赶到不安。
云沧玄笑道:“这世间能伤到宁门主的东西已经死了,硬要说有的话,大概也只剩下我了,放心吧,宁门主去了另一处。”
玄生十二最为惊诧,世人都探讨过,玄生十二是最强盾,云沧玄是最锋利的剑,二人到底谁更强,但如今,玄生十二能感受到云沧玄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没想到,你已经找到了属于你的机缘。”玄生十二说道。
这话一出,文宿也注意到了,震惊道:“掌门……你突破了?”
云沧玄点头道:“此间的事情,叶依然前辈自然会在不久后昭告天下。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各位,我云沧玄一向不求人,但此次恳请各位,让这场战争结束吧,给云某一个薄面(注),在这北域之中,已经死了太多的人,平添杀戮没有任何意义。回去吧。”
克鲁的话远比云沧玄要激昂的多,可云沧玄的话语才能真正的被江湖武者们听进去。
云沧玄对克鲁说道:“小兄弟,告诉我你的名字。”
克鲁有些懵,他自然知道自己刚才是被救了,但真正让他在意的是,这个人一出现,所有江湖武者都收敛了气息,这该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人。甚至隐隐给克鲁一种感觉,这个人的实力该是和王是一个级别的,也许比王还要强。
“我……我叫克鲁。”克鲁有些害怕。
“如果将来你做了铁黎的将军,你愿意与再也不犯帝国么?”云沧玄倒是很认真的在问到。
“前辈,您也许不知道,我们铁黎已经……”
“人间有很多奇迹,也许你做出选择后,就会发现所谓的绝望,实际上也并没有那么绝望。”云沧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唯有小夜隐隐猜到了些什么。
克鲁沉默了很久,同时铁黎的军队也停滞不前。乌木从来没有感受到如此强大的气息,与王的压迫很相近,但却更加锋利更加致命。本就毫无胜算的赴死,此刻又出现了一个中原武者,让乌木感觉到这场战斗的确如克鲁所言,没有意义。
克鲁说道:“前辈,我改变不了什么。但如果铁黎从来不曾被那片气息笼罩过,我们铁黎也不想发起无谓的战争。”
“如此便好。”云沧玄的目光望向了赫雷月。
赫雷月同样看着云沧玄,在赫雷月看来,即便帝国方出现再多强者,结果反正不会变,既然都是赴死,又有何差别。
赫雷月喝道:“你们在干什么?杀啊!铁黎士兵的骄傲呢?难道要让这群武者以为我们是一群怯战的懦夫吗?“
大军的行动三番两次被中断,赫雷月依旧有些难以忍受,他的叫嚣里带着一丝气急败坏的意味。
“前辈,感谢您救了我,我有一个……请求。”克鲁看着赫雷月,小声的说道。
云沧玄也听到了赫雷月的话语,他不是很懂这位将领到底要做什么。
“你且说来听听。”云沧玄道。
“这么多年来,主将赫雷月一直是我们铁黎人心目中的战神,他经历过无数次惨烈的战斗,每一次生还都让他在我们铁黎人眼中形象更加伟岸。乌木将军也好,王也好,还是所有的子民以及将士们都好,他们都不知道,其实赫雷月大人,根本就不曾在意过我们的性命……他……只是想要看到我们或者其他人死亡的场面。”
克鲁再次回忆起了赫雷月不久前恶毒与戏谑的神情,止不住的颤抖与愤怒。
“我们明明已经败了,但赫雷月大人始终不曾考虑退兵……铁黎国这么多年来,有无数人因为他而死去,可是我不能拆穿他,他是无数铁黎人心中的希望与信仰啊。“
涕泪横流的克鲁惊讶自己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但在说出口的时候,他就已经完全决定了这一切。甚至感觉到也许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他抽泣着,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却依旧抬起头执意说道:
“可否请您……杀了他!”
云沧玄终于明白了为何那名将领始终不肯撤军,历史上的确有这种人,以他人的死亡为乐趣。
玄生十二小夜夜终于明白了为何那名将领叫嚣着冲锋,却独自留在最后。这是所有江湖人都最为不齿的行径。
云沧玄亮出了剑,却是转过头对玄生十二说道:“玄生兄,这一剑你且品评品评。”
起于北域的战争终于就将落幕,宸回的出现让项武不得不改变主意正视江湖人与末楼客栈所能带来的巨大影响。
雪原之上的战争最终停止。
而阎王臂上的战争,结束于两剑。云沧玄与克鲁,并没有拆穿赫雷月的面目。这位年轻的副将希望所有人能够比自己幸运,认为自己的同袍是死在了最为有意义的战斗之中,而不是作为棋子一般死去,也希望这群活着的云骑兵在看到自己腐朽的身躯之时,在就将结束的短暂生命里不会感到耻辱,他们是为了铁黎国的未来放弃了自己的未来,而不是因为某个恶劣之人的卑劣趣味而成为了废人。
第一剑很快,仿佛连空间都被斩破,赫雷月自信作为一名始终未曾出手未曾有过任何损耗九叶巅峰强者,他面对一群疲惫的武者总归有遁逃的力气。
但云沧玄的第一剑,快到他难以理解。
这一剑的强大让玄生十二动容,让乌木昆克以及两千铁黎云骑队都感到了绝望般的强大。剑气呼啸间有着绝对的斩切意,仿佛任何防御都能瞬间切割。
赫雷月死了。
这场战争里最为邪恶的人,此刻像一个英雄一般受所有铁黎人敬重,死于帝国武者的手中,铁黎人悲愤不已,但是面对云沧玄那一战,面对着此刻的困境,他们真的没有力气再战斗了。
云沧玄收剑。
玄生十二说道:“若不能破境,这一剑,我不能敌。”
云沧玄笑道:“得玄生兄此言,这次雪魔地带之行,我便算值�
�了。”
克鲁惊讶道:“您去了……雪魔地带……”
文宿,任随云其实都知道云沧玄与宁无邪去了何处。只是当云沧玄亲口说出来时,这二人也感到震惊。他们同是叶之境巅峰的前者,在北域里也曾感受到过那神秘强大的气息。
小夜和尚双手合十,心道:师兄说的果然对,自己纵然有着九世佛力,但这个江湖的确有人实力在自己之上。那让他畏惧不已的气息慢慢的消失,竟是源于眼前的剑客。
武道之行,果然永远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云沧玄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对着克鲁说道:“你的王自然会告诉你发生的事情。此处,我无需对你说太多,但克鲁小兄弟,你得记住你说过的话。”
克鲁退了。江湖武者也退了,唯有玄生十二留在战场的中间。
赫雷月的死亡铁黎人并不知道是克鲁的要求。在他们看来赫雷月是一个英雄,但克鲁,也绝对不是一个懦夫。
乌木接过克鲁的时候说道:“这场战斗的最后,我不如你。如果铁黎国还有未来,我会向王举荐你。”
克鲁此刻心绪难平,他脑子里一直在想着云沧玄的话。莫非……北方的那只怪物……
看着克鲁的样子,乌木以为克鲁是受到了惊吓。
而此时云沧玄的声音响彻在战场上,先前云沧玄一剑击杀九叶巅峰强者的表现震惊了所有人,但此刻,他所为的才是真正堪称震撼的。
“北国铁黎与帝国相斗多年,如今也该画上个句号了。今日我江湖武者们放过你们,望你们莫要恩将仇报再犯霜川。否则……”
后面的话没有了,云沧玄没有再说,他只是出了第二剑。
宽约三十丈的阎王臂中心一带,瞬间天地间有狂暴的元气波动,北域战争真正的落幕起于这一刻。狭长的阎王臂战场被云沧玄一剑斩断,这狂暴的一剑是云沧玄以通明剑心效法宁无邪,耗尽几乎余下所有的内劲真元凝成的一道霸剑。
高约百余丈宽约三十丈的巨大战场就这么被云沧玄一剑分割,中间变成巨大的难以逾越的峡谷。这一剑威力极大,声势惊人,所有江湖武者乃至铁黎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面对这样的实力,恐怕便是王也难以抵挡,遑论他们?
王师的感受是什么云骑队的人不知道,但如果于铁黎云骑队和乌木昆克克鲁而言,这场战争最大的感受,大概……便是中原武林的强大。
北域战争,落幕。
(战争镜头下一章会有一些收尾镜头了,其实最终没有写出自己要的效果。对了,关于注:哈哈哈,其实那句台词为了避嫌说抄袭我是可以换掉的,但我觉得能看到这里就知道这本书完全是一个纯原创故事。就是克鲁哭喊着让一切结束,云沧玄赶来说道,大家给我一个面子,收手吧,实在是让我过了一把海贼的瘾啊,估计会有读者注意到克鲁这个名字吧,海贼的顶上战争里,最终战争是克比鼓起勇气的数秒呐喊,而后红发出现,说道~给我一个面子。这一段算是个致敬吧。太累了,我去洗洗睡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