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山的山道上,一个少年负着一块碑艰难的向上走着,却是韩宫。这碑却是为韩忠所立。碑有四五百斤,饶是韩宫习武这么久也有些吃不住力了。
韩宫将碑立了,把韩忠的坟头修缮了,给那守墓人再跪了一礼,留给了他些银子。便下了山,去了潘家庄。
潘果儿等人见他时,看他面目无神,无往日的风采,也俱都不敢怎么说话。唯有潘基却是依旧,该吃吃,该睡睡。几人对他怒目而视,他却面不改色。
用餐时,几人未见着他,潘果儿寻思着吃完饭给他带些过去,也问问他出了什么事,便吩咐下人留些饭菜。
潘果儿去寻韩宫时,却见房门紧紧闭着,敲门却是不应,潘果儿细声喊道:“原师弟,原师弟。”许久却无人应答,潘果儿知他不愿见人。便拎着食盒离去了。
入夜时分,几人聊着天,十三道:“不知道原师弟出了什么事,这半天都未见着他出门了?”
潘果儿安慰道:“许是祭奠亲人,睹物思人,心情难受罢了,你们先坐着,我去看看。”
她还未进院子,却听到一声声的啜泣声,待走近时,这声音却是愈发的悲咽,潘果儿急道:“原师弟,原师弟!”见到无人应声,使劲晃门,却未打开,便索性朝这门劈了一掌,里头的人听着人进来了,便拿被子闷在头上,不做声。
“原师弟,你这今日怎回事?”
韩宫不答。
潘果儿等了许久也不见他答话,便起身欲离开。却听韩宫一抽一抽道:“潘姐姐,我若是骗了你们,你们可会原谅我?”
潘果儿轻笑道:“那得看什么事了?这江湖上的人谁没点自己的事?”
韩宫继续道:“我父亲原来是这江宁的通判韩易,我也不姓原,唤作韩宫,七年前,我父亲与我说他最近在忙一件事,恐怕牵连到我,便托忠叔将我送到京兆苏炳先生那去,还未至半路,忠叔却听得了我父被害的消息,忠叔不知真假,便回来察看,将我托于庐江的客栈中,约好五日后见面,谁料半个月也未见着他。”
他停顿了一会继续道:“后来我便上了冶父山,入了铁剑门。前日里,去祭奠我父亲,却闻得忠叔被人所害,我探得忠叔却是被那蔡知府和几个胥吏所害,便乘着夜晚,将这三人都杀了,这是我第一次杀人。”他将前日里发生的事都道了一遍。
潘果儿心里虽是震惊,仍是平静的问到:“原师弟,不对,韩师弟,你虽未告知我们你家世姓名,可这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你可知道,你杀了那蔡知府,会有什么后果?”
“我自是知道,我父一心盼着我入朝为官,继承先师学问,为这黎民百姓造福,我那一刀下去,怕是绝了这条路了。”
潘果儿沉声道:“韩师弟,你既然知道,却为何要这样做,像蔡知府那样的人何其多,你杀的完吗?正如那蔡知府所言,江宁的官都盼着你父亲死,难道你要将这江宁的官都杀掉不成?甚至,不仅江宁的官,京城的多少官也都盼着你父亲死,你杀的完吗?”她念头一转便已知是怎么回事了,也明白韩宫现在这个样子是什么原因了。
她继续道:“韩师弟,你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你自己,你是自小读书的,以你的聪明自知道这样做会如何,可你还是这么做了。你知道你父亲想让你入朝为官,可当你闻得忠叔却是被这官府的所害时,恐怕已经改变了心意,你甚至怀疑你父亲是不是也被这官府中人所害!”
她缓了缓,继续道:“你前脚于你父亲碑前立了誓言,后脚便毁了这誓言,旁人听来自是热血沸腾,还得为你称好,可唯有你自己知道怎么回事,想来在冶父山这这些年,你怕是已经喜欢上了这样的生活,那蔡知府怕是死的有些冤枉,他只不过是你做给别人看的样子罢了!”
韩宫被她说中心事,脸上一阵苍白,“潘姐姐,我……”
潘果儿失望道:“欺人原是欺己心,我弟弟潘基虽然放浪形骸,鸡鸣寺方丈一尘大师却称他佛子转世,十三也喜欢他,你道为何?我们初见时,我知你不喜欢他,我有时候也烦他,可他身上有一点,却是世间少有的。”
韩宫仔细思量了一番,道:“潘师兄自在以为,了无尘垢”
“正是!这世间的人大都戴着面具活着,人前一副模样,人后一副模样,甚至多幅模样换来换去,让你辨不得哪一个才是他自己,我宠他,放纵他,别人以为是我潘家溺爱他,实是这世间这样的真也不多见了。”
韩宫思索了一番,也觉潘果儿说的有几分道理,却听得她继续说道:“这世间谁不苦呢?上至帝王宰相,下至贩夫走卒,哪个不苦?天下第一还苦这世间无对手,如那了尘大师所言,这世间皆苦,所苦皆不同罢了,可着苦中作乐的事便是追求自己想要的罢了。韩师弟,无论你将来准备走这江湖,还是入这朝堂,都得明白一件事,这事是不是你真心想要的,若是如此,便直管去做罢了,江湖儿女,哪来那么多顾忌!”
韩宫听得直愣神,被潘果儿说的一道一道的。发神间却未发现潘果儿已经离开了。
潘果儿出了门,却没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方才的话她懂的也不太多,全是一尘说给潘基的……见着下人看着她,忙正了色,脑子里却想起刚才说的“这世间的人都是带着面具的。”
次日,几人见着韩宫时,他还是一如即往的朴实无华,但潘果儿却看的分明,他身上却多了几分道家的出尘之意。
韩宫向众人道:“以后我唤作韩宫!”潘果儿却是将他的事与众人说了。众人俱要嚷着看他未婚妻,潘基道:“也不知道那苏先生的姑娘漂不漂亮?”十三只对他怒视。
中午,有下人请他,说是潘老爷请他。韩宫也是好奇,这位潘老爷见他有何事。
韩宫见着潘老爷,也就是鸡鸣寺潘家庄的庄主潘翊光,却见这位庄主鬓角有些发白,气宇轩昂,两目不怒自威,站在那却似如山一般矗立。韩宫暗道:怪不得这潘家庄能在这江湖闯下诺大的名气,这潘庄主也不是个平凡客!
潘庄主开口道:“少侠此去京兆,不知可否帮老朽一忙”
韩宫忙到:“不敢,不敢,前辈尽管吩咐便是”
潘庄主道:“七年前,成道宫的玄清子来这参观小儿的拜师礼,事后托老朽帮他找一小孩,却是这江宁通判的孩子,果儿已将你的事告知我了,当初果儿与我言这冶父山时,也未多言及你,后来说时,我也未多想。却不知原来这人就在眼皮底下,却是巧了。”
韩宫赫赫然道:“不知这玄清子道长找我有何事?”
“他当日也未明说,只说是故人所托,可他甚少来江宁,与你父交往应该不大,成道宫在京兆,估摸着与你那老丈人怕是有关。”
韩宫听得他打趣,却是羞红了脸。
“你此去既要前往京兆,顺带去趟成道宫,我这老友的委托也算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