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思阁’已非昔日的‘秋思阁’。
空荡而杂乱的阁内,甚至连一丝回忆都不曾留下。
没有人知道这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只是,景无,人去,物匿迹。
它仿佛又回到了远古的时代,它只是一个偌大的溶洞,充满着寒意的巨大溶洞...
昔日的桥阁已不在,昔日的石亭与水塘也已被掉落的乱石砸毁、堵上。
若说,还剩下些什么,就只是些女人用过的物件,与那还依稀芬芳的胭脂气与酒气。
秦楼客又吐了一口血,这已是他进入‘秋思阁’后,吐得第三口血了。
他们之所以要进入阁中,也只是因为唯有进入这‘秋思阁’中,他才有可能得救。
早已花容失色的初涵影,心绪已然凌乱,如她现下的头发那般,丝丝凌乱着。
她紧紧抱扶着秦楼客,泪水也已掉了又掉,眉头更是皱了又皱。
就管如此,仍旧止不住秦楼客连连颤抖的身子,和已无半点温度的煞白容颜,退去着全部的血色。
“溶月妹妹,你不是说这里有很多名贵草药吗?”初涵影急促道:“那些草药在哪?”
“我...”冷溶月逐渐低垂了眼帘,逐渐沮丧着,“如今‘秋思阁’已变成这般模样,我也不知道现在那些草药在哪了?”
“这可怎么办?”初涵影四处张望着,就好似在寻找着最后一抹光亮,她很清楚若她找不到,她便会失去这世上最深爱着她的人,但她却无力,脸上更显尽着无奈,“这可...怎么办...”
一直在一片废墟中持剑找寻着任何一丝希望的谢清澜,此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大步朝初涵影与秦楼客走来,他轻扶起秦楼客的左手,触着脉搏看着许久许久,“他左手的经脉已断,心肺也好似已被震裂了...恐怕....”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初涵影的情绪猛然失控,她一把推开谢清澜,怒狠狠地搀扶着秦楼客,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动着,她走得极慢,却走得极稳,每一步都在咬着牙切着齿,就这样她来到了冷溶月的身边,一把拽住了冷溶月的衣领,“溶月妹妹,我们是姐妹,你要帮我,我求求你!帮帮我!”
她赫然下跪,一直依靠在她肩头的秦楼客也瘫软在地,她缓缓侧脸,满是钝痛地看了一眼秦楼客,又缓缓抬头,凝注着冷溶月,一字一字道:“若他死,就算我们是姐妹,我也要让所有人陪葬!所有人!”
她用那充满血丝的眸子,像看待不共戴天的仇人那般,死死盯着冷溶月,一张一弛的重缓着气,她的呼吸也在这一刻变得越发困难。
“原来...你如此得在乎我...”瘫软在地的秦楼客一点一点地狰狞着身子,一点一点地坐了起来,他轻轻依偎着初涵影的肩头笑着,侧脸与初涵影的脸颊轻擦着,“你是爱我的,对吗?”
初涵影泪流如柱,柳眉也在一张一缩着,她煞白如蜡的脸色,嘴唇也在颤动着,身子亦在不停地颤抖着。
突然,她双手扶正秦楼客,侧脸瞪圆了眸子,五味杂陈地看着秦楼客。
她的柳眉仍在持续张缩,她的眼眶也在一点一点地拉长着,“对!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你一直都是我心中那个高不可攀的师父!我从不敢去爱你!我也根本想象不到,我要如何去爱你!能不能对着你耍无赖、撒着娇!能不能对着你去诉说心中事儿!甚至,我作为你的徒弟,能不能与你共饮一杯合欢酒,我都不敢去想!我从来都不敢去多想...”
她已哀毁骨立,她也已无力挣扎,低垂了眼帘的她更已痛彻心扉。
突然,她再次抬起了那双万念俱灰的眸子,又一次捧住了秦楼客的脸颊,随后便吻了上去。
她吻得极深,吻得极用力,秦楼客嘴角的血迹已被她全部吻去。
过了良久,她竟又赫然站起,愤怒地看着秦楼客,眸光中满是憎恨与抱怨,喝道:“可,这又怎么样呢!就算我一直爱着你,又能怎么样呢!就算我已经把你这个师父的名头踩在了脚下,踩得支离破碎,也已懂得了该去如何爱你,又有何用!”
她又猛然地抱头痛哭了起来,唉声道:“你死后,我会下嫁他人,嫁给这世上最没用,最肮脏,最没志气的一个男人,我会不离不弃的跟着他!任凭他打!任凭他骂!就算他对我百般凌辱,我都不会离弃于他!只要你敢死!我就敢这般去做!”
本是一番恶毒的言语,但秦楼客却含着泪,笑出了声来,他一滴一滴地落着泪,一声一声地笑着,“呵呵呵...在这个世上,倘若有天我不能再护下你的周全,那我也便枉为男人,枉为人师...”
他的语气也在逐渐加重,变得凌厉且充满着对命运的不公,“我更枉为秦楼客!只属于初涵影的秦楼客是不会倒下的!更不会让初涵影输的!”
已抱头再次跪下的初涵影深情地望着他,猛得将他再次抱入怀中,两人抱得极紧,就算喘不过气,也要如此紧紧地抱着...
“没曾想那故遗名的功力,居然如此得深不可测,”一旁的谢清澜缓叹着,“之前他连出三刀,想必都是在有意隐瞒着他的真实功力,现下想来,那三刀他恐怕连三分的功力都没使出来。”
“你想说什么?”冷溶月迟迟地看向他,迟迟地道:“你是想说,我师父有更深的阴谋与计划?其实,他是足可以将我们全部都给杀死的?”
谢清澜摇了摇头,缓缓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眼前的这位秦大哥的功力应该在我之上,而他的功力我也曾听过江湖传言,是与师尊郭明轩不相上下的,即便那已是过去的事情了,但如今这位秦大哥的功力就算已抵不过师尊,但也是这江湖中数一数二的了...”
“我已许久没有见过父亲了...”冷溶月暗自神伤了起来,“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师父了...不曾想这一见,竟是一场师徒的陌路...”
“如今,你还愿意叫那故遗名为师父?”谢清澜,说,“就算他向你出刀,还重伤了这位秦大哥,你依然当他是你师父?”
“你呢?”冷溶月面无表情地说,“若有天,父亲郭明轩也这般对你出手,你还当父亲是你的师尊吗?”
谢清澜沉默了,但他的心中也已有了答案,因为他已发觉他方才问出了一个多了愚蠢的问题。
——他知道,若师尊郭明轩也对他这般出手,他不但不会还手,还会将自己的整条命都交还给师尊。
“其实,师父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对我还是百般痛爱的,也因我母亲‘玉面公子’素海棠的缘故,我欠师父的又何止是一条命呢...”
冷溶月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下,她的眸光也逐渐闪动起了光亮,她赫然欢喜道:“对了!我的闺阁!纵使‘秋思阁’已被毁于一旦,但我的闺阁或许能够幸免。”
谢清澜已怔住,他根本不知道冷溶月在说什么...
——她的闺阁....难道是那‘灭影门’中的她的房间吗?
没等谢清澜回过神,冷溶月已向‘秋思阁’的深处窜去。
没过多久,她便兴冲冲地捧着一个甚是精致的盒子又窜了回来,她的轻功本就不弱,又私下学会了父亲郭明轩的‘御风术’,她这一来一去间,已如微风。
她焦急地蹲在秦楼客与初涵影的身前,打开了盒子,盒子内不但有人参、雪莲、灵芝等名贵药材,还有几颗乌黑发亮的药丸,“涵影姐姐,我能救秦大哥了...”
还在紧紧抱着秦楼客的初涵影赫然侧脸,怔怔地看着她。
“这些药丸,乃是以前师父为我炼制的救命药丸,因为我从出生后,就是天生的阴寒体质,所以,这些药丸也是当初师父为我专门备下的,你快让秦大哥服下吧,”冷溶月急促地说,“其实我的‘御火真经’是能够重续人体的经脉的...但,秦大哥伤得如此之重,也是断然不能直接用‘御火真经’医治的,所以,我才让你搀扶着秦大哥进来,我们必须要找到这些药丸来做为重塑经脉的基础。”
“真的吗?”初涵影一把拽住冷溶月的手,“你真的可以救楼客?”
冷溶月重重地点着头。
“好,好,好,”初涵影抚摸着紧紧依靠着她的秦楼客,破涕为欢地喃喃着,“楼客,你有救了,你有救了...”
....
“秋思阁”的石室内,秦楼客已躺在了床榻之上,石室中本用来取暖的炭盆,上面也架起了药壶,缕缕白烟正向上升腾着。
初涵影静坐在床榻一侧,轻抚着床榻之上的秦楼客的手掌,没有说过一句话。
很难置信,石室外早已被毁成废墟,且什么都没剩下的‘秋思阁’,竟还有这样一处石室。
这石室被石门阻隔着外界,这也便是冷溶月所说的闺房了。
事实上,这里也并不算是她的闺房,只因石门外原本还有一间屋阁,木制的屋阁,但没人想到,这木制的屋阁内却还有着这么一间石室内阁。
“这便是你所说的闺阁?”谢清澜轻敲着一侧的石壁,“这石室的确隐蔽,想来这世上也没几个人能找到这里...”
“这间石室也只有我和师父知道,而外面的那间屋阁,才是我在此处的真正的闺阁,”冷溶月缓缓地说,“但,这里为什么没有被人毁掉,也是我一时想不通的一件事情。”
谢清澜,道:“莫非,是那故遗名一时大意,忘记了这里?”
“不,绝不会,”冷溶月缓缓摇头,又缓缓道:“先前,师父每次来到这‘秋思阁’中都是在此处与我会面商谈事宜的,而这里也绝不单单只是一个全然密封的石室,你再往前走两步,扭动竖着的那个盏台,便能打开另一扇石门了。”
“嗡~”的一声长响,一石门赫然展开,谢清澜望着一眼,惊然道:“这是外面?”
“对,这是另一处林谷。”
“那么,这‘秋思阁’中是否还有另外一处出口呢?”谢清澜惊然未定道:“若无,会不会那故遗名还在这‘秋思阁’内?他是在我们的眼前消失的,他能够片刻消失,也只可能是比我们更早地窜入了这‘秋思阁’中了...”
“不会的,”冷溶月摇了摇头,“在这‘秋思阁’的正殿后方,也有一处出口,那是连接后山的出口,当初,我与殇沫初识后,我也是在那里让他领悟‘御风剑法’的...那出口处,常年都会刮着很大的风...”
“‘御风剑法’?”谢清澜,说,“莫非,你也会师尊的五种绝世功法?”
冷溶月又是摇了摇头,“不,我并不全会。事实上,我在与殇沫相识时,一种都没学过。”
“那你是怎样让殇沫领悟出‘御风剑法’的?”谢清澜,怔道:“在你不懂不会的情况下,却能使他人领悟出这门武学的真谛来,这好似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你应该相信,是有这个可能的,”冷溶月微微一笑,“你也应该知道,其实父亲是一位最不会教徒弟的师父。”
谢清澜已彻底呆愣住了,但没过多久,他却也大笑了起来,“呵呵呵~师尊郭明轩的确是一位最不会教徒弟的师父,但师尊却也能让弟子们自悟出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武学来。”
他又道:“想必,‘御风剑法’也是在少门主殇沫对你说出‘御风术’的心法口诀后,你才能让他悟出的吧?”
冷溶月点了点头,“不错,不止是‘御风剑法’,“御水法门”也是在他给我背诵口诀后,我才使他悟出窍门所在的。可,这两本绝世功法,于我而言,也是有些不同的...”
“哪些不同?”
“当殇沫背诵出‘御水法门’的口诀后,我才发现,原来师父故遗名在我尚幼之时传授于我的‘冰魄寒光’,其实就是殇沫口中的‘御水法门’...”
“你师父之前直接将那‘御水法门’改了名字与叫法,想必也是有着一定的深意的...”
“是的,之所以改了叫法,也是全然为了我好,因为我不可能御水,只能御冰,这也是我天生体质的原因...算了...事已过迁,不提也罢...”冷溶月顿了顿,好似已不愿过多提起往事,“但我知道,父亲更讲究一个‘悟’字,他常说,‘但凡不是自己悟出的东西,就算他人再怎样灌输,也是始终不能全解其意的。’”
“是的,这就像我悟出‘圆天经纬诀’一般,也只是师尊在给我一一解析出道家的各种典籍后,我才自行悟出的。”
“那你的剑法呢?”
“也是自悟的,我的这套剑法叫做:‘经纬十三剑’。”
冷溶月猛然一震,惊道:“‘经纬十三剑’?莫非只有十三式吗?”
“是的,只有十三式,且每一式都极其简单,但每一式却也蕴含着宇宙洪荒的万千变化。”
“哈哈哈,你也算是一位武学奇才了,”冷溶月笑道:“对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出现得如此及时,且还能替我挡下师父故遗名的那一刀的呀?”
“为了殇沫,”谢清澜,说,“你这一路的声势,可谓已闹得武林人人皆知了,还赫然打着‘灭影门’的名号,说来也奇怪,现在还在外面的那近万名锦衣卫,还真心甘情愿的让你就这般去造着‘灭影门’的声势?”
“他们自然是愿意的,我毕竟是他们的大小姐,”冷溶月淡淡一笑,说,“这‘秋思阁’也本就是我的地方,我也是这‘秋思阁’的宫主,他们也自是知道这一点的,所以也没什么可顾忌的,又不是带着他们来送死的。”
“但,他们也已死了几千人,”谢清澜,说,“连连损失几千名锦衣卫,你是否还能回去交差呢?”
“能不能交差,要看以后的发展,”冷溶月,说,“至少我知道,‘秋思阁’内的那些珠宝玉器与稀世物件,并不是师父能在短时间内就可以全部移走的。”
“你的意思是,他们并没有走远?而‘秋思阁’里的所有东西,此刻还在这重峦叠嶂、植被茂密的某个山谷中?”
“他们的人,走远没有走远我不知道,但‘秋思阁’内的那些财物,必定是还未被运到远处的,”冷溶月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因为有些东西,我知晓是跑不掉的...对了,你为何要来找殇沫?”
“听闻郑和大人已从海外回朝,殇沫也定然是已回到了大明的,但他却没有回‘天翱门’的任何消息,而你恰在此时又造出了如此巨大的声势,前往这‘秋思阁’中...我就想来碰碰运气,没曾想刚好赶在故遗名出刀之刻...”
“门中出事了吗?”冷溶月诧异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秋思阁’的所在的?你之前来过这里?”
谢清澜点了点头,“这本是我不愿说的,想来找到少门主殇沫后,再与他商议的...”
“至于,‘秋思阁’的所在,我不但不知道,且还从未来过这里。我只是在进入甘肃后,便一早就赶上了你的队伍,默默地跟着你,罢了。”
他的声音已变得逐渐暗沉,他接着道:“大师兄已生了心魔,且他的心魔也在日益膨胀...”
“大师兄?”冷溶月猛然一惊,“邢云飞吗?”
“是的,邢云飞,”谢清澜,说,“师尊依旧未出‘天岚观微阁’,如今门中事宜也由大师兄一手主持着,但他却已不是当初的大师兄了...”
冷溶月,道:“此话怎讲?莫非...他想独掌‘天翱门’吗?”
“不,他还不敢,但他已经开始排除异己了,也卸去了我在御剑台上传授众弟子剑法的职责。”
“可....可殇沫...”冷溶月吞吞吐吐道:“可殇沫与柳韵锦都被我留在了海外...”
“什么?”谢清澜瞠目结舌道:“都被你留在了海外...”
冷溶月,叹息道:“哎,此事说来话长,日后再向你解释吧,总之我是为了他们好,郑和大人也已授诏明年会再次出海的,那时也定然会接他们回来的...”
随后,她又出神地喃喃着,“偌大的海洋...若没有郑和大人的指引,就算他们有船只,也定是无法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