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勒莫的喷泉广场人来人往。
花江捏着梅林给的手机, 有些紧张的站在雕着仙女捧壶的雕塑边。巴勒莫的喷泉广场也算是十分有名,诸神与仙女的雕塑更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杰作遗宝——只可惜花江此是并没有观赏它的心情。
穿着黑色的西装制服裙, 怀里捧着一把绿色的乒乓球菊。她站在约定的位置,目光在来来往往与喷泉广场合影的游客间滑过, 寻觅着即将在一两分钟后出现的“果戈里”。
考虑到对方毕竟是个恐怖分子重刑犯, 花江还是希望能够先发现对方,先控制对方为好。
喷泉广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对方拿游客做人质,那可就糟了。
西西里岛正是观光的好时节,广场人来人往。花江踮着脚尖去瞧人群,试图在流动的人群中,找到一颗银色的脑袋。
啊……银色, 不, 不是老人。
那一位也是——染色的也不是啦。
这一位是女士的,好可惜,也不是约定好的对象。
花江费力观察了一会儿,难免觉得眼睛有些干涩, 在她忍不住屈起指节揉眼角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从她的身后拍了她的肩膀。
花江的手指下意识抓住了藏在乒乓球菊里的匕首, 立刻回头看去。
她身后的台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穿着深蓝色斗篷的银发青年。他如同约好的那样, 在自己的上衣口袋上别着一朵金色的乒乓球菊,正向花江弯唇微笑。
资料上的小丑,网路上的果戈里。
在巴勒莫喷泉广场出现的, 看起来只是位有些过于英俊了的俄罗斯青年。
他的双手还带着白色的手套,于袖口露出的一截手腕肤色苍白,让花江联想起西伯利亚的寒冰。
果戈里倒不像来自寒冷国度的俄罗斯人。
他的笑容灿烂,金色的眼瞳里也跳动着热烈的生命火焰。他看着有些愕然的花江,弯着嘴角,慢慢道:“你好呀。”
花江的手指从花束内的匕首上松开。
她看了一会儿果戈里,也露出了笑容,温声道:“您好。”
果戈里闻言忍不住挑眉,他说:“嗯,不叫哥哥吗?你看起来和网路上有些不太一样。”
花江回应道:“现实和网路总是有些差别的,您不也一样吗?”
花江看着果戈里,真情实感道:“您看起来要比网络上可靠很多。”
这样的评价不知哪里挑动了果戈里的神经,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说着:“真的吗?真是谢谢夸奖了。”
他打量着花江,说:“你看起来倒是比邮件里冷漠多了。怎么,没有帮你解开七三最后秘密的我就这么惹人厌恶吗?”
果戈里弯着眼,如同背诵台词一般感慨:“真是冷酷呀,小花妹妹。”
花江:……这是来试探身份了吗?
想到自己正在面对一场试探,她忍着不适,轻声细语地回答果戈里道:“没有这样的事。果戈里……哥哥,愿意帮我我真的很感激。之前的措辞也是我有些过激了,还请您不要生气。”
“还有……人在现实里与网络里,态度有些微妙的不同,也是很正常的呀。”她装作害羞低头,撩起耳边落下的头发,实则在用力的掐自己的耳朵让自己保持镇定。
她继续温柔道:“在网路上,因为没有面对面,所以总能更放肆些。在现实则不行了,毕竟——”
花江抬起头,恰好露出被自己掐红的耳朵,装作羞怯道:“毕竟和您面对面相处,我实在是有些不太习惯。”
果戈里闻言遗憾地摇了摇头。
他说道:“这是困顿啊,既然不适应与陌生人的相处,为什么不去拒绝呢?”
“只是因为根据礼仪,你约了我就必须要出现吗?”
花江:“唉?”她一时不明白果戈里为什么这么说,只好回道:“倒也不是。”
果戈里却想要一个答案:“那是为什么呢?是什么限制了你,令你即便不适也要来见我呢?”
花江:……这个人什么情况?
就在花江迟疑的时候,她的隐藏式耳麦内传来了梅林的声音。
留守巴利安的梅林在整理相关资料时,发现了缺陷。他对花江道:“关于这位‘果戈里’,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钟塔侍从给出的资料缺少了最重要的一部分——他们没有写上他的犯罪动机。”
“这个家伙的思维和正常人可不一样,他追求无限自由的飞鸟。为此,他反抗世间一切的规则,包括‘道德法律’。花江,你要小心注意,前往不要让他觉得你失去了自由的断翅鸟。”
在不远处看透了果戈里这个“存在”的梅林神色微凝,他对花江说:“他追求自由,也热衷于解放自由。如果被他认定是‘笼中鸟’——”
梅林的声音有些严肃:“你要小心,他会随心所欲撕开笼子,将断翅鸟丢下悬崖,以敬自由的……”
花江一惊。
她面前的俄罗斯青年已经变得温柔又怜悯。
他看着她说:“多可怜呐,是被世俗约束着的孩子呢。陀思为什么会认为,受束规则的家伙会是神明?”
银发的青年弯下腰,他凑近花江,上扬着嘴角可爱询问:“你真的是‘魔法剑使花酱’吗,不是幻术师来骗我的吗?”
花江瞳孔紧缩。
她几乎在同时道:“动手!”
一直灵子化,伴在她的身边的英灵立刻显形,黄金剑几乎以风的速度斩向银发青年探出的手——!
击空了!
亚瑟震惊,银发小丑伸出的手腕上原本该有的手掌消失了!
还未等他发现真相,那只消失的手已经在他的身后无声息的出现,于花江出声提醒前,抓住了青年的铠甲,将之整个人直接深埋地下三十米!
花江:“!”
她看向依然温和的小丑,低声道:“……你知道我的能力!”
“我知道?”果戈里摇了摇头,他笑道,“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命令行事而已。”
“我的朋友,他想要见你。只是你身边的人有些麻烦,所以我只好按照他的说法,先请那些家伙离开一会儿。”
花江想着他对亚瑟做出的事情,忍不住问:“你把他们都塞进地下了吗?”
小丑摇了摇头,他笑道:“我暂时还没有杀他们的兴趣,只是稍微困了他们一下而已。你身边的那位——他实在是太危险了,这么危险的力量,还是放的更深一点比较好。”
说完,他从自己的斗篷里又变出了一把□□。那把□□抵在花江的腰腹上,小丑命令道:“好了,现在,让我们离开这里,去个没人打扰的地方,见位新朋友。”
“你会喜欢他的。他是这世上最能洞悉你心的人。”
小丑扶着花江的肩膀,推着她坐上了一辆旅游巴士。巴士内尚有许多游客,花江不敢妄动,只能随他一起落座,目睹着巴士开往巴勒莫港口。
她耳朵的隐藏耳麦被似乎早有准备的果戈里找了出来,丢出了窗外。甚至身上藏着的纽扣发信器也被发现了。
果戈里毫不客气地拽下了她制服上的第三个纽扣,笑了句彭格列的技术真是不错,便下手捏碎了。
他甚至还猜到了花江会在他送的手机里做文章,连同手机都一并丢弃处理了。
……好在对方不清楚英灵的力量。
召唤出的英灵与御主之间有着感应。她能察觉到亚瑟没事,亚瑟也能察觉她的安全。
按照她与梅林的约定,如果出现了她被抓捕的情况,亚瑟的第一任务是去确保巴利安成员的安全,第二任务才是来搭救她。假设银发小丑是在巴利安一众都将注意放在喷泉广场时而执行的偷袭,那么众人应该都被困在观测点附近。
观光大巴到达巴勒莫港口需要大约半个多小时,考虑到对方困住亚瑟的方式,亚瑟切开固定物救援巴利安大约也需要半小时左右。
也就说,她需要自保半小时左右。
在心里默默做了计算。
花江正思考着求存的方案,青年已经将她身上所有的发信器都找了出来,统统销毁。
他甚至笑着问花江:“摆脱一切的感觉,是不是很快乐?”
花江:“……”
花江察觉到他的心情不错,便试探着开口道:“你不是果戈里吧,我是指网络上的那一位。”
果戈里眨了眨眼,他说:“你为什么知道,我以为我有好好的看完所有邮件。称呼也好,行动也好,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花江道:“因为邮件中的‘果戈里’是个控制欲很强的家伙,他追问着‘我’探究七三的所有细节,像这样的人,是绝不会认为摆脱一切会是快乐的。”
她肯定道:“他的快乐,只会来自全然的掌控。他并不追求‘自由’。”
果戈里微讶。试图检查她发夹的手指微顿。
他看向花江,饶有兴致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也能知道他想要什么吗?”
花江心道:原本我是不明白你想要什么的,但是梅林告诉我了。至于你照片背后的那一位,通过邮件,我还真的能猜到一些。
为了稳住绑架犯,花江分析道:“他是个野心家。”
对七三会有兴趣的人,八成都想过毁灭世界。
“——他或许还对成为救世主有所执念。”
放过了梅林,甚至不再探究七三,说明他目的最终并非摧毁。摧毁之后便是重建。加上他往日里与梅林通讯留下的痕迹,他追求七三,是想要塑造一个自己满意的全新世界的可能极高。
“——或许还信神。”
想到邮件上有些措辞的细节,花江沉默一瞬道,“但并非任何教派的信徒。”
“他只是行自己认为正确之事。”
果戈里忍不住鼓掌。
他赞叹道:“太厉害了。当初陀思也是这样一眼看穿了我,你又一眼看穿了他。”
“我甚至要忍不住去相信,相信陀思的说法,相信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异类了。”
花江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怀疑呢?”
果戈里忍不住弯起眼,他说:“相信朋友是这感情制定下的规则。为什么要顺从规则去‘相信’呢?面对未知的事实,质疑不该才是自由的表现吗?”
“信任不过只是自我限制下编织的假象,质疑才是自我与人类真实的体现。”果戈里慢条斯理地向花江说着他的想法,“你也说了,我追求自由。”
花江: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按照这个逻辑的话……
她忍不住对绑架犯说:“那么,帮助朋友也是所谓受感情所困的妥协。你既然追求自由,为什么还要帮着他绑架我呢?”
“按照自由论,你该反抗他对你的控制。”花江万般认真,“你该放了我。”
果戈里闻言:“……?”
花江只是顺着对方的逻辑随口一说罢了,倒也没真的指望对方因此直接放了。可偏偏青年考虑了进去,在经过深思熟虑后,他向花江举起了□□。
果戈里认真道:“你说得对,我应该杀了你。”
花江:“?”
银发的青年十分认真:“陀思想要得到你,作为他朋友的我,不仅辜负了他的期待,没有将你带回,甚至还杀了你,让他的计划成空——这么做的话,我也就从感情的束缚中挣脱了。”
花江:“不是——你都不觉得我刚才的话是谬论吗?”
果戈里不仅分毫不觉得,他还十分感谢点醒了他的花江。
他温柔道:“作为感谢,我会将你的遗体好好送回巴利安的。请你放心。”
花江:“……”并不能!
眼见对方真的有拉开保险栓开枪的打算,花江不得不道:“等、等一下!”
果戈里表情疑惑,他举着枪的手并没有放下,不过他还是给了花江开口的机会。
花江深吸一口气,她看着果戈里真诚说:“您是追求自由的飞鸟,对吗?”
果戈里歪了歪头,他没有反驳。
花江便顺着这一点说了下去。
她真诚又虔诚,像是迷途的羔羊寻求主的帮助一般,询问这自由教主果戈里。
“请问,什么才是自由呢?”
“既然我即将以身死来圆满您的自由,您可否告诉我,我所殉的、到底是怎样的天空呢?”
很少会有人想要知道果戈里心中的自由到底是什么。
即便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没有真正的询问过。
他看向花江的眼神多了几分暖意,向他诉说道:“是解放。我想要全然的解放。不仅仅只是从这个社会中、更是从为人的道德和感情中解放。”
“我想要真正的、不受任何操控、不受任何影响的‘自我’。”
真正的自我。
什么才是真的自我呢?
人类之所以为人类,便是其与动物截然不同的社会性。自律使得人类结成社会,社会促使人类追求自由。
想要超脱于社会的自由是什么样的,想要毁灭感情的自我又是什么样的?
花江想象不出。
但这不妨碍她说:“原来如此。那么请恕愚蠢的我再询问一样问题。您既然反抗道德,那么决定要杀我如果是违抗道德话,屠戮是否已经构成您心中的正确。既然同样是所谓的‘正确’,这样正确又如何确认是真实的自我选择,而非虚假的、由痛苦织就而成的错觉解放呢?”
果戈里:“……”
花江继续道:“还有您决定反抗的感情,是因为思考决定要反抗感情,还是感情决议要自我毁灭?如果是思考决定毁灭感情,那么您是否在被思考操控?如果是感情决定自我毁灭,那么您的行为还算是挣脱感情的操纵吗?”
果戈里:“……?”
花江字字诡辩:“人类只要活着。思考便是无法停止的。”
“比起他人即地狱,从出生起便持续思考着的思想才是地狱。人要如何反抗自己的思想呢,连灵魂都被它操纵着。”
“人类是从出生起、就被名为‘思考’的监牢囚禁的存在,如果要追求真正的自我、真正的自由,比起所谓的社会、道德、情感——屈从于思考的本能,屈从于思考的生命才最最大的阻碍。”
“人生而为囚。因为自由最大的敌人,是思考本身。”
“果戈里先生,请您回答我。您追求着怎样的自由呢?”
果戈里眨了眨眼。
银发的青年调转了枪口,他对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笑着说:“死亡。看来唯有死亡,才是真正的自由。”
花江:“……?”
糟糕,说错话啦!
作者有话要说:逻辑经不住细推,逗个乐。果没这么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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