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话音刚落,脱欢察儿顿时便倒抽一口冷气!
蒙古自成吉思汗以来,诸事简明,一直遵循《大札撒》。窝阔台灭金后,金朝旧地依旧遵循金朝的《泰和律》,为方便管辖,蒙古便没有废除《泰和律》,而是将它与《大札撒》并行于世,但以《大札撒》为优先。
元朝建立后,两套法律都被运用,遇到矛盾的地方就由断事官裁决。可以说,蒙古的法律建立得很不完善。而程越所抓住的一点,就是《大札撒》与《泰和律》不一样的地方。
《泰和律》源于《唐律》,对诬告大臣的处罚相对较轻,而《大札撒》则不然,十分严厉直接。按道理说,大元应该优先遵从《大札撒》,但因为《大札撒》不够完备,所以近年来大元断事,基本上都遵从《泰和律》。
程越却不管那一套,非要忽必烈按照《大札撒》来杀脱欢察儿,这其中的拿捏,的确是件很棘手的事情。
忽必烈顿感头疼,这个程越,好生不讲道理!
倘若都按《大札撒》来治国,朝政岂不要乱套了么?偏偏程越又说得义正辞严,忽必烈还真不好反驳他。
一句话,谁让蒙古的法律乱糟糟的呢?被程越有机可乘也是活该!
忽必烈刚要讲话,又觉不妥,担心自己被程越批驳得体无完肤,别人不敢,程越可不会客气!只好再次以目示意察必,让她出面应付程越。
察必暗叹一声,开口道:"程越,你说的固然有些道理,但你也是知道的,朝中事务繁杂,那么多事情上若是尽数遵照《大札撒》,朝臣又有多少敢上书弹劾的呢?此例一开,后患无穷,你也要体谅朝廷。"
程越马上抗声道:"大皇后,臣在高丽查金方庆案,一干诬告的大臣被臣尽数杀死,高丽朝野大悦,大汗也曾因此对臣多有夸奖,那时候,为何就说臣做得对?"
察必立时为之语塞,苦笑一声,为难地看了一眼忽必烈。
金方庆不过高丽一名大将而已,而程越可是大元的镇南王和两位公主的驸马!诬告金方庆的人被斩首,污蔑程越的反倒没事,这不是荒唐是什么?
忽必烈在心里暗叫庆幸,幸好自己见机得快,没有与程越争辩!
程越再用手一指抄儿赤,道:"抄儿赤方才有违大臣的礼节,对大汗不敬,臣也立主用律法制裁他,为何当时不见有人替他辩解?"
群臣顿时一片哗然,原来如此!
镇南王故意当众惩治抄儿赤,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堵大汗的嘴!
镇南王好高明的手段!
抄儿赤心中大乐,残存的一点不满也随之烟消云散,嘴角悄悄露出微笑,小声嘀咕道:"打得好!"
站在抄儿赤身旁的宋都木达忍俊不禁,轻轻拍了拍抄儿赤的后背,小声笑道:"王爷不会亏待你的。"
抄儿赤嘿嘿一笑,再不言语。
察必想了想,道:"可是,之前也有大臣被弹劾,之后证明为不实之词,难道要一一追究么?"
察必的考虑是对的,此例一开,牵连甚大,朝中非大乱不可!
程越马上摇了摇头道:"那要区分情形,如果有如同脱欢察儿这般大奸大恶的,当予追究!"程越故意回答得含含糊糊,就是要让朝臣安心,他的目的仅为脱欢察儿一人,与其他人无关。
朝臣都是聪明人,镇南王的话他们当然听得很明白,由此更不愿出面为脱欢察儿说话,否则,必定会遭到镇南王的报复!
脱欢察儿听得脸色由红转白,已变得苍白如纸!
眼看就要过年了,可他还能活得下去么?
脱欢察儿把唯一的希望放在忽必烈身上,只要忽必烈不杀他,镇南王有再大的本事也无用!
忽必烈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怎么也开不了口替脱欢察儿辩护。他其实并不是无话可说,但想来想去,都能被程越给批驳回来,面对程越的强硬,忽必烈身为蒙古大汗也无计可施。
平常若是有这种为难的情形,总会有善于察颜观色的大臣会替忽必烈说话,比如阿合马,一定会出面喝斥那些不长眼的笨蛋。从来没有如今天一般,所有的大臣要么公然站在程越一边,要么为免得罪程越,噤若寒蝉。脱欢察儿的生死,竟然没有人在乎,连他部落的人都不想插手此事!
换句话说,脱欢察儿已经被彻底放弃,而忽必烈则在不知不觉中第一次被孤立起来!
堂堂蒙古大汗,居然在此刻手足无措!
程越在什么时候用了什么办法掌握了如此庞大的力量,忽必烈完全一无所知!
这里还是大元的朝廷吗?!
忽必烈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的感觉有多恐慌,真正是如坐针毡!
原来,这就是所谓权倾朝野的威风——!
原来,程越就是所谓一手遮天的权臣——!
更惊人的是,除了忽必烈,似乎没人注意到这一点,群臣都一心等着此事了结后好好过个年,谁也不在乎忽必烈当众输给程越,说不定还觉得忽必烈应该听程越的!
大元的朝廷,已经在一点一滴的潜移默化中,变成了另一副模样,而群臣却不自知!
何等可怕——!
脱欢察儿注意到了忽必烈迟疑不决的神情,心中不由感到一丝绝望。
就在几天前,忽必烈还引他为股肱,朝臣对他也多有赞誉,有些人还暗自与他结交,打算共同对付镇南王。
万万没想到,转眼之间,这些人就全部抛弃了他!
大汗和大皇后还想力挽狂澜,结果他们两人联手也压不住镇南王,反被镇南王逼得话也说不出!看目前的情形,除非镇南王转念,否则他和曹震圭已是必死之局!
程越静静地站在忽必烈面前,没有看忽必烈,忽必烈却被程越身上的威势压得胸口发闷,气息不畅。
忽必烈头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苍老和无力,他的雄心壮志,就在这一刹那被削平了一大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