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偌大的金殿之上除了世祖皇帝粗重的喘息声之外,竟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今天这一个接着一个的意外震得头晕目眩,竟然没有人能说得出一句话来。
皇子们搅尽脑汁地思索如何能讨好那两位突然冒出来的“兄弟”。
因为既然世祖皇帝将选立继承人的权力交到了这两位“兄弟”手上,就等于将大家又拉到了同一个起跑线上,哪怕是平时最不得世祖皇帝喜爱,自以为与皇位无缘的几位皇子心里也活泛了起来。
朝臣们则在心中拼命地回想经史典籍,思考如何才能够将世祖皇帝这道荒唐的命令与历史上某位明君曾经做过的事联系起来。儒生们一贯都是这样,当他们不得不面对他们所不能理解的翻天覆地的变化的时候,他们往往倾向于把这个变化与历史上某个事件联系起来,这样他们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这项变化。
在这群人中间,二皇子朱永清的心情最为复杂。
自从大皇子朱永辉死后,二皇子朱永清的年龄便在诸皇子中居长,而且经过多年默默的谋划和努力,朱永清在朝中文武百官之中也拥有不小的势力。朱永清自信,无论世祖皇帝是想立长还是想立贤,他都是皇位的不二人选。
只是今天,世祖皇帝一道荒唐的圣旨,轻轻松松地将立储的大权交给了两个来历不明、甚至连是男是女都搞不清的新进王爷,还居然宣称他们俩也是朱家的后人。
这好就意味着,朱永清多年努力才经营起的相对于几个皇位竞争对手的优势将完全被抹杀。虽然看起来大家似乎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但是朱永清却心中另有盘算。
他不相信会有人甘心放弃唾手可得的那份至高无上的权力,在他看来,杜远和卓非凡之所以坚持不接受皇位,那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在朝中根基浅薄,怕即位之后应付不了朝臣和皇子们剧烈的反弹而已。至于说什么选出皇位继承人之后杜、卓二人立即就会远离京城,那完全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屁话而已。
朱永清以己度人,自怵他要处于杜远和卓非凡的位置上,必定要扶植一个懦弱无能的皇子做皇帝,然后躲在幕后把持朝政,只待将反对势力一一削平,他们便可以从幕后跳出来废掉傀儡皇帝,自己过上一过那当皇帝的瘾。
所以,他相信自己登上皇位的梦想已经化作泡影。
这么多年的努力难道全部白费了么?这么多年的谋划难道要全部成空了吗?
不!我的命运我作主。我绝对不会将我命运的决定权交付到其他人手上,哪怕这两人真的是我的异母兄弟也不行。
朱永清紧紧地握起了拳头,嘴角泛起一个人下定破釜沉舟的决心之后才会泛起的坚定的笑容。
哪怕他处于这样的危急形势上他依然不惧,因为他手上还有最后一个筹码——一个真真正正的杀手锏。
此时金殿之中的形势已经被世祖皇帝完全掌控,皇宫外虽然各位皇子都有自己的一套人马准备着,但却因为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而不敢轻举妄动。也就是说,无论谁掌握了皇宫,谁就掌握了主动权。
朱永清将希望的目光投在了陆雨轩的身上。
现在从表面上看,似乎金殿内的形势全在世祖皇帝的掌控之下。但实际上,掌握着金殿内这支由大内高手、东厂番子和锦衣卫组成的武装力量的,却是这位来自东厂的厂公陆雨轩。
早在几个月前,当朱永清敏锐地发现陆雨轩已经失去了世祖皇帝的信任之后,立刻对这位掌握着天下所有官员隐私的情报头子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拉拢。而陆雨轩也早已在暗中投入了他的门下。
此刻只要陆雨轩站在他那一边,那么金殿之内的形势便尽在朱永清的掌控之中。到了那个时候,无论世祖皇帝和其他的几位皇子愿不愿意,皇位和玉玺都将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当然,如果不到最紧要的关头,朱永清并不愿意那么做。一旦他那么做了,也就意味着他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日后他光是要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和面对其他皇子残余力量的报复就得费尽心力了。
可是此时,朱永清却不得不打出他手中最后一张王牌了。
自从他卷入了皇位之争开始,他便明白,这场战争不会有失败者存活的余地。最后的下场也不过是被圈禁几年后再被赐予一杯毒酒而已。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行险一搏。至少活着登上皇位并且面对各种各样的烦恼要比成为别人案板上的鱼肉,是死是活存于别人一念之间要强得多。
于是朱永清轻轻地将指甲弹了一弹。
若是别人看到他这个动作,也不过以为他这是弹去指甲缝里的污物。但是陆雨轩看到之后,却明白这是朱永清与他约好的动手的信号。
所以陆雨轩转身、收剑、下跪——
“启禀皇上——”
“讲!”
“太平城守将游击将军凌林、南京东城兵马巡检司都尉程式、采石矶水军统领郑广德,私聚兵马图谋不轨,已为奴才捕拿下狱,其属下军兵已为东厂派人接管。”
朱永清、朱永棣和朱永桂三人同时一震,虽然外面依旧是寒风扑面、但冷汗却止不住打湿了他们的内衣。
凌林、程式和郑广德三人分别是他们所收买的守卫京城的大将,也是他们在形势不妙的时候用来翻盘的最后王牌。哪知此刻同时被抓,他们最后的依仗也就没有了。
朱永清更是几欲晕倒。他到现在才明白过来,也许当初陆雨轩的失宠不过是一个假相而已,其目的便是要混入他的小集团内部,将他的所有布置弄清楚罢了。
世祖皇帝阴冷地目光在朱永清、朱永棣和朱永桂三人身上扫视一遍,冷笑两声说道:“只凭你们这点小把戏便想来一个玄武门之变么?”
三位皇子平素其实都不大看得起整日窝在皇宫中不理朝政的世祖皇帝,总以为自己若是坐上皇位,能够做得比他更好十倍。此刻世祖皇帝雷霆手段一出,他们才知道自己那点本事仍是不够与眼前这位掌控朝局数十年的老人相比。一个个只有跪在地上叩头不止,却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朕素来赏罚分明,这次你们虽然没能来得及谋逆,却也是其心可诛。但你们是朕的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所以朕也不杀你们。只将你们圈禁在东厂。陆雨轩!”
“在!”
世祖皇帝一指三位皇子:“这三人就交给你了。”
朱永清、朱永棣和朱永桂三人面色铁青,但形势比人强,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也只能乖乖地磕头谢恩。
世祖皇帝看着他们不住颤抖的样子,眼中神色复杂。他轻轻地叹息一声,温言说道:“不要怨父皇心狠。今晚无论父皇宣布谁继承皇位,你们兄弟之间也必须掀起一番腥风血雨。朕虽然圈禁了你们,但其中也未尝没有保全你们的原因在,而且朕也没有剥脱你们继承皇位的资格,最后说不定登上皇位的还是你们其中的某一人。现在你们虽被圈禁,但无论日后谁被选为皇位继承人,你们至少都可以保住一条命。朕只是希望若是杜远和卓非凡选择了你们当中其中的一人当上皇帝,你们可以因为今日其他兄弟大错并未铸成,而放过其他兄弟一马。”
在场所有人这才明白过来,原来世祖皇帝这么做其实是深谋远虑之后才下的决断。这样一来,既稳定了朝局,使得在新皇帝未选出来之前不至于出现几个皇室子弟互相攻击的局面,也使得朱永清等三名实力最强的皇子不至于因为争夺皇位而闹出兄弟相残等不可收拾的结果来。
世祖皇帝这一番作为,使得人不得不赞叹他的帝王心术。便是原先对他还心有怨对的朱永清等三位皇子此刻也不禁心服口服。对着世祖皇帝叩了一个头之后,心甘情愿地被几名黑衣人带了下去。
世祖皇帝见他们被带了出去,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呆了半晌,突然大声说道:“传朕旨意,即日起,各省督抚及三品以上武官即刻赶至京城。凡有故意怠慢者、凡有带十名以上护卫者,斩!自即日起,大明军中各部须得紧守防区,若有一千人以上的移防,须经请示兵部,并报二位摄政王爷之后方可实行。若有违背者,以谋取逆论处!”
世祖皇帝一系列的命令震得底下跪伏于地的朝臣、皇子目眩神移,一个个不敢多口,只得轰然大声应诺。
一旁的秉笔太监早将一份份圣旨写好,恭恭敬敬地呈了上来,世祖皇帝略微扫了一眼,见大意不错,便从旁边的托盘上取过玉玺,郑重地盖上。
此时世祖皇帝虽然仍是面孔潮红,精神旺健的样子,但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现在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果然,刚刚在圣旨上盖完玉玺,世祖皇帝便一个踉跄,摇摇欲坠。
杜远与卓非凡一左一右,从他身后抢上将他扶住。
世祖皇帝面露微笑,小声对他们说道:“我这个朱元章,比起历史上那个朱元璋怎么样?”
卓非凡肯定地回答说:“你的做为比他好上十倍,而其中你推动的几项来自后世的政策,为整个民族带来的好处更是不可估量的。”
世祖皇帝纵声长笑,鲜血止不住从他口中不断地流出,染红了他的衣襟。长笑未歇,他便紧紧地握住杜远与卓非凡的手。言辞恳切地说道:“我在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今后就要看你们的了。我明白你们俩或许不太喜欢这个使命,但终有一天你们会知道,这个使命是老天爷给我们的,你们就是要逃、也逃不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