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世祖十七年,在那年冬天的脚步刚刚走到杭州府边缘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消息传来了。
杀人如麻、屡次大败官军的巨匪王胡子,居然栽在了苏州县的两个普通的公差手中,被关进了苏州城的大牢里。
消息一传出来,无数的老百姓奔走相告,鞭炮声时不时地在大街小巷响起。茶楼酒馆中各种版本的小道消息到处流传。
版本1:其实这二位公差是皇上直属的某秘密衙门里的第一号和第二号高手,这次奉皇命乔装混入公门,截获了秘密情报之后,在杭州城外牛头山上,与落了单的王胡子大战了三天三夜,终于以一招万佛朝宗,把王胡子打倒在地,将其擒获。
版本2:那苏州城的二位公差林远和卓越二人,本是峨眉金顶上的高手,师从于一代宗师一眉道长。那一眉道长得知巨寇王胡子祸害苍生鱼肉百姓,为拯救苍生,特命二人下山,在牛头山上凭着两把飞剑尽屠王胡子率领的三千匪众,然后伸出小手指点那么轻轻的一点,便把王胡子点倒在地了。
不过这些版本都是在苏州城以外的其它地方流行,在苏州城里最流行的版本是:那个死要钱的捕头林远带着他那个小跟帮,一时心血来潮去牛头山上踏春喝酒,正喝到痛快的时候,突然有一个醉鬼跑过来闹事,把这两个家伙打得鼻青脸肿的。打完之后,酒力发作,居然就趴在地上睡着了,恼羞成怒的林大捕头顺手将他带回了苏州城,塞进了大牢里。第二天那醉鬼酒醒的时候发现身处大牢,以为是被识破身份了,就在牢里大叫:“死就死吧。反正我王胡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林大捕头这才如梦初醒,原来昨天逮着条大鱼了。
不论外界如何议论,反正杜远和卓非凡最近算是过得非常的舒坦。从府里到县里,一级不拉,统统都发了奖金。数钱数得他们俩手指都抽了筋。
城里的大户也凑了份子,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地把杜远和卓非凡的嘴都给养刁了,现在他们只要尝一口就能分辨出吃的鲍鱼是东海产的还是南海产的。
更有一些曾经被王胡子打劫过的士绅富豪,纷纷解囊给他们奉上私人的谢礼,各级州府县衙和各界百姓送来的锦旗铜牌之类的东西占了半个屋子还多。
杜远和卓非凡商量了一下,咬牙忍痛掏出了三百两银子的巨资,盖了一座‘卓林希望学堂’。这下子各界更是好评如潮,连苏州城的百姓对他们二人的印象也有了很大的改观,总算是再不将杜远叫做‘扒皮捕头’、‘林扒皮’,而改称他为‘狗运公差’了。
而且据知情人介绍,那五十多岁的林大捕头,最近跟李氏豆腐坊那漂亮的老板娘来往密切。也许过不了多久两人就会结婚。
这个消息虽然让很多人咬牙切齿、痛不欲生,大骂杜远老牛吃嫩草,赖汉娶娇娘。但奈何现在这位林捕头有名望、有地位、有钱财,据说还很可能在近期内调到杭州府任总捕头,所以只能孤灯浊酒对月流泪,转而巴望着这位林大捕头能在新婚之前兴奋过度,心脏病突发而亡。
其实杜远和李若冰的关系并不是象外界传言的那么好,虽然两人有时也如胶似漆,但有时也会吵得面红耳赤。比如说现在他们俩之间的气氛就很不好。
“我说,你们答应的那笔奖金什么时候会到?就算你们是锦衣卫也要讲诚信啊。”杜远一拍桌子,理直气壮气势如虹地瞪着李若冰和他身后的中年人。
李若冰也很生气,怎么这个男人在自己的恋人面前也这么死要钱,又不是说不给,只不过要推迟几天而已。
所以她也拍起了桌子,把眼睛瞪得比杜远还要圆,嗓门提得比杜远还要高:“这次行动中你们俩虽然是出了力,不过也只是带了几个人手来助拳而已,还是靠咱们锦衣卫的内线才下药迷翻了王胡子,整个抓捕行动你们连汗都没有出一滴,你们凭什么向我们要钱。何况你们现在也已名利双收,又是升职又有奖金,哪还来这么多的要求。更何况此案还未破,刘坤和林瑞民还未伏法。我最多再给你们一万两,反正你们收也罢,不收也罢,我是一文钱也不会再多给了。”
一席话砰砰啪啪象机关枪一样砸得杜远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卓非凡赶快上前帮忙。
卓非凡摆出一副豪爽样子,可话里话外句句都带着骨头:“算啦算啦,看样子锦衣卫的预算也挺紧张的,咱们就别难为人家穷苦人了。唉,早知道就和东厂合作了,至少他们内庭出来的人钱要多一点。”
杜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若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算咧算咧,咱们斗不过你们锦衣卫,一万两便一万两吧,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唉,栖侠庄那边还得咱们自掏腰包把欠他们的奖金先垫上。看来以后再不能和不用信誉的人合作了。”
李若冰被气得柳眉倒竖,还待再说点什么,中年男子手一摆,制止了她的发言。
他眼睛一眯,迸出一道寒光。一字一句缓缓地开口说道:“区区五万两银子咱们锦衣卫还不放在眼里,两位请稍待两天,两天之后,我自会将银票奉上。”
杜远闻言一愣,这才正眼看了中年男子一眼,只见他鼻如悬胆,目似点漆,颌下留着三络长须,举止之间自有一番风度威仪,可以想见年轻时也是一位美男子。
杜远迟疑了一下,试探地问道:“请问,您是……”
李若冰傲然说道:“这位大人便是咱们锦衣卫的指挥使、天下第一名捕――无情剑李洪山李大人。”
杜远和卓非凡一听,肃然起敬,赶忙又是端茶又是递水忙了个不亦乐乎。李洪山这才觉得有了点面子,脸上神色稍稍地好看了些。
杜远搓着双手,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真是对不住了李大人,方才我不知道是您老人家在此,言语之间多多冒犯了大人,请大人恕罪。”
李洪山大度地一摆手,说道:“算了算了,不知者不为罪,我也就不怪罪你们了。”
杜远红着脸,怯生生地又说道:“李大人言出如山言出必行一言九鼎,这点咱们是相信的,不过现在是法治社会,您看,您看是不是打一张欠条更合适些。”
李洪山大怒,拂袖而起,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出。
他今天来,本来是想好好观察一下这两个小公差,为下步行动做些打算。可此时真是被他们俩气得七窍生烟,再不想见到这两张脸。
卓非凡却在后头拉着他的衣襟不放他走:“李大人、李大人,林叔他脾气急,说话不是那么中听,您多多原谅……对了,咱们去杭州出差的车费食宿费谁给报了呀?”
李洪山一听卓非凡这话,身形一晃,差点就栽了个跟斗。转过头用冒着火花的眼神死死盯了卓非凡一下,强抑下的怒气让他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这事你跟若冰商量,咱们锦衣卫中人,吐口唾沫就是个钉,有多少我们报销多少。”说完把袖子从卓非凡手中夺下,大步流星地走了。
卓非凡看李洪山走得远了,这才转头对李若冰说道:“李洪山真的会出钱么?”
李若冰笑颜如花:“本来锦衣卫今年的预算被东厂分了一大半走,所以很可能会扣了你们的赏金。不过这李大人生平最看中锦衣卫的荣誉,最恨的便是有人在他面前说锦衣卫比不上东厂。你们这么一挤兑,李大人为了撑面子,便是不想给钱也得给了。”
杜远笑着拍拍李若冰的脸颊,问道:“看你笑得那么开心,除了赏金,你准备给我们报销多少差旅费呀?”
李若冰笑嘻嘻地拿出一张单子,递给了杜远。杜远抬手接过,略瞟了一眼结尾的数字,惊叫道:“光食宿加差旅费一共要一万两千两,你这是怎么算出来的,就算住皇宫吃龙肉也不用这么多钱啊。”
李若冰眨吧眨吧眼睛,理直气壮地道:“怎么不要这么多钱,你们当晚入宿悦来客栈,三更时悦来客栈起火,凌晨时才扑灭。一共有二十七间房屋被烧毁。经查是你们引起的火灾,你们当然得赔钱喽,这笔钱当然得报销喽。”
以杜远死要钱的性子,听到李若冰这样说亦不禁面上带了三分朱砂之色,有些迟迟疑疑地道:“若是上边查起来怎么办?若是悦来客栈的老板知道了真的找来要钱怎么办?咱们还是随便报销个千把两的就算了。”
李若冰抿嘴一笑,得意洋洋地道:“在咱们眼里这一万多两银子是大钱,可在李大人眼里也不过大笔一挥便能报销了而已。至于悦来客栈嘛,那里按原先的计划是抓捕王胡子的地点,为免误伤无辜我早已用公费出钱买了下来。所以那的老板现在便是我了。”
杜远和卓非凡尽皆哑然,过了好半晌卓非凡才佩服地拱拱手说道:“李大姐你可真是能赚钱哪。”
李若冰蹦蹦跳跳地来到杜远身边,搂着杜远的手臂,头靠在杜远的肩膀上,无限温柔地做小女人状:“人家马上就要嫁人了嘛,以后买房子生小孩得用钱吧,还有小孩长大一点还得送他上学,再长大一点还得送他进京赶考,再再长大一点还得替他娶媳妇,这哪样不要钱。不趁现在有机会多攒点钱,以后怎么办啊。”
杜远的嘴简直就要合不拢了,想想自己下半辈子便要这么过下去,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忙转换话题问道:“这件案子不是已经快破了吗?只要王胡子招了供,刘坤和林瑞民谎报军功,屠杀百姓的罪行便会败露。李洪山这时候还来苏州干什么?”
李若冰无限慵懒地挂在杜远的脖子上,眼睛都没有睁开:“也许是来抢功劳的吧。反正我马上要辞职嫁人了,这功劳便让给他也没什么的。”
杜远和卓非凡却对望一眼,两人的眼睛里都带上了一层忧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