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杨氏遭了责备,虽心里仍七上八下,打算要往陈家送信去告状,明面儿里,却不敢再怠慢陈皇后吩咐。
她小跑着来去,不多会儿工夫,就把在宫里专司为妃嫔打造首饰的,资历最老的银匠带了回来。
“老奴拜见娘娘,娘娘福寿安康。”
段银匠是个五十多岁,眉眼里带着阴霾的老头儿。
从多年前,排挤走了自己的对手,也是师兄之后,就心安理得的坐上了这皇宫过百银匠里的,“当之无愧”的头把交椅,后宫里面,不是得宠到一定份儿上的娘娘和公主,都使唤不动他。
可陈皇后这掌握了他“生杀大权”的后宫之主,他依然不敢招惹。
毕竟,铁打的皇后,流水的妃,就算当今圣上崩了,她,也还有个皇太后的身份傍着。
虽她自己不曾有过生养,但只要当今圣上没降旨废了她,那便是,不论哪位皇子荣登大宝,都还得乖乖的唤她一声母后,至少在人前里,把她当长辈供着,以保将来,自己不会因为“不孝”,于青史落下骂名。
“会不会做银针?”
陈皇后手里掐了一本书,头也未抬一下的,跟跪在她面前段银匠问了一句。
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心情读书。
但为了表现淡定,不让这名声儿不怎么好的银匠察觉急迫,趁机敲竹杠,她还是毫不犹豫的选择,将自己的脸,埋进书本里去。
匠人坊,只考察技艺是否精湛,对人品,没有相应的评定。
她知道这个,挤兑走了师兄,气死了师父的段银匠,也曾有过,将他赶出宫去的念头,奈何,他一直未犯过足以遭驱逐的错儿,她这后宫之主,总不可能因为个下人,让自己违了宫规。
“奴才最精湛的,就是金银拉丝。”
“不知娘娘,是想做什么样的银针,是要绣花用,还是……”
皇宫里的妃嫔,能用到银针的地方,通常只有两个。
女红和私刑。
但私刑这种事儿,既然有个“私”字儿,那便注定了,不能搬到明面上来说,所以,“聪明”的段银匠,自以为是的对第二种功用,用了欲言又止的提法儿。
“针灸用的。”
“你给哀家做一整套出来。”
陈皇后依旧没有抬头,对段银匠的自作聪明,虽心有不屑,脸上,却未露点滴异色。
听段银匠的这口气,显然,是做过私刑用的银针的,此事,待她处境安稳,再慢慢跟他套取,瞧到底是哪位“姐妹”,对自己的底下人,穷凶极恶到了这般地步。
要在后宫里活得自在,消息,一定不能少。
而那些遭自家主子刻薄的下人,往往是最容易被感化和买通的,嗯,还有八九成可能,只丢几句怜悯过去,就成为死忠。
“这银针,是要拿来送人的。”
“若因你做工不精,致哀家失了颜面……”
说到这里,陈皇后停顿了一下,抬头,睨了段银匠一眼。
这一眼,带了明显的寒意,让跪在地上听吩咐的段银匠,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连说话,都不顺当了起来。
“老奴定尽心竭力,绝不让娘娘出手的物件儿,较旁人逊色!”
段银匠坚信,他的手艺,虽不敢说独步天下,但只在这皇宫里,不,是燕京里,还是他称第二,无人敢领第一的。
前些年,尚还有他师父和师兄压他一头,可现在,他师父早已驾鹤,他师兄离宫的时候,被他使人掰断了右手的拇指和食指,纵就医及时,也只勉力可达寻常匠人本事,断无可能,还有之前精湛技艺了。
既然,陈皇后要的是面子,那他只消将技艺施展到极致,让她得着面子,便能交差,甚至,得赏了。
这,好办!
……
寝殿的御榻上,隆庆皇帝正枕在李妃的腿上,享受着她为自己按捏头部。
经过几日调养,他的脸色,已较之前好了许多。
被他唤来的御医们,除一个孙姓御医,是全天候在外殿,每日为他请脉三次,其他人,皆被锁在了侧院的下人房里,吃喝拉撒睡都只在屋子里解决,半步也不得离开。
“那混小子,跟朕最像。”
“连这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德性,也如出一辙。”
隆庆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捉住李妃的手,拖到自己唇边,印上了一个满是蜜意柔情的轻吻。
李妃已年过四十,额角的鬓发,已泛出丝丝银色,眼角,也因保养不济而长了不少细纹,跟后宫里的其他貌美女子相比,说是一个鸿雁在云,一个蝼蚁在泥,都不为过。
但隆庆皇帝却似全不在意。
连李妃那较寻常女子粗糙的手,都像是,他愿意捧在胸口护着的珍宝。
“陛下尽爱给他脸上贴金。”
“他那臭脾气,啧,真是让人只想起来,就头疼的厉害。”
李妃像是早就习惯了隆庆皇帝的这些孩子气的小动作。
她任由隆庆皇帝捧着自己的右手,左手,却未停歇,提到翎钧的时候,她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本能的摇了摇头。
“沈家的那丫头,我瞧着不错,聪明,识礼,待那混小子,也是真心。”
“唯出身,是美中不足,难承后宫之主大任。”
提到柳轻心,隆庆皇帝抿了下唇瓣,侧过脑袋,看向了石头人般,站在御榻旁边的麦子公公。
“这都几天了?”
“家的,就算走得再谨慎,也该进宁夏了罢?”
“埋伏在那边儿的人,怎还没回消息来?”
问话的时候,隆庆皇帝显得有些焦虑。
这事儿,是他精心谋划,自认绝不可能有疏漏的,可这发展,却是样样出乎他意料。
他没想到,家人会那么穷凶极恶,将随行之人悉数灭口。
也没想到,翎钧会这么生气,冲进御书房,跟他大吼大叫掀桌子。
更没想到,他派去尾随的人,会被甩掉,致如今,一早安插在宁夏境内,准备抢人的队伍,只能守株待兔。
“尚无消息。”
听隆庆皇帝跟自己问话,麦子公公忙上前半步,跟他禀报所知,见他眉头紧锁,忙又补充了一句,以做劝慰,“那条路,是进宁夏的必经之途,家人就是插了翅,也得从那里飞,陛下稍安勿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