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九十五章
就在那位师弟感觉净华寺这一代的弟子前途一片灰暗时, 边上算卦的路人忽然道:“公子说有两件事想不明白,第二件是什么?”
姓孟的年轻人笑道:“老先生曾言,地上有新鲜的血迹和陈旧一些的血迹。”
边上人闻言, 想着会不会是那对祖孙来回走了两遍, 所以留下了两种痕迹不同的血迹,但又觉得有些说不通, 脸上也带起一丝困惑。
卖艺的老头看向当事人,损针娘子沉思半晌, 摇摇头:“老身也不明白。”
洗尘山庄里, 有小商贩在这里做生意,其中伺候的伙计笑道:“诸位老爷婆婆公子姑娘们想不明白, 那不妨让小人来猜一猜。”
柳家的弟子道:“不知兄台有何猜想?”
或许是火光总是在不断跳动的缘故,伙计依旧在笑,但本来热情的笑容里,却多了丝阴森扭曲之意:“之所以有两种血迹, 说不准是因为库房内, 之前还藏了旁的人呢。”
柳家的弟子听见伙计的话, 心中忽的微微一跳。
他注意到, 伙计在说话时, 双目始终一瞬不瞬地看着边上两位做普通书生打扮的年轻人, 其中稍微年长点的那位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睛,面色有些不好看, 似乎是在雪天里被冻得狠了, 年轻点的那位却似有些热过了头, 额上遍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伙计挺直了背——他一直在点头哈腰地各处招呼,直到此时,许多人才意识到, 这人的身材一点都不矮小,相反,居然显得十分高大。
他语气里带着种古怪的阴森跟喜悦:“年关难过,小人本来打算再做一笔生意便回去歇歇,裴兄东绕西绕,滑溜得泥鳅一般,倒是叫咱们好找。”
柳家的弟子再次看了那对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一眼,忽然失声叫道:“足下可是净华寺的裴向舟裴兄?”
这一言惊得厅内的江湖人为之一震。
众所众知,白云居、净华寺还有七星观乃是正道中实力顶尖的三个大门派,这一辈中的弟子里头,以杜静若、裴向舟跟陆清都三人称佳,裴向舟年纪虽然不大,但论起名声,可谓如雷贯耳。
那位姓孟的年轻人也是额外多看了裴向舟一眼,面上露出点思忖之色。
——无情剑温飞琼的名气跟裴向舟相差仿佛,若是以前者作为衡量的标准的话,那么后者纵然处在内伤严重的状态下,也能与江湖一流高手一较长短,怎么会狼狈至此?
姓孟的年轻人凝神去听对方的呼吸,发现这人不但气息细弱轻微,而且若断若续,论起伤势沉重,简直比方才的“定掌”的孙子更惨。
卖艺的老头抬目向那位伙计望去,眼里闪着与年纪不相符的精光——以他的经验资历,居然一直没瞧出来,对方也是一位江湖高手。
山匪的动静已然彻底消失,但厅内的气氛却陡然凝重了起来。
裴向舟缓缓睁开双眼,微微颔首:“血盟会中人,果然无孔不入。”
“……!”
在中原武林中,血盟会乃是邪道中实力最为强盛,风格也最为神秘的江湖门派,他们自从去年在掖州受挫之后,很是蛰伏了一段时间,除了些小打小闹的事情外,没什么大的动静传出,不料居然会在此地因为追杀净华寺弟子现身。
习武本就不易,天赋、勤奋、明师指点缺一不可,纵然是净华寺那等江湖名门,想要培养出一个裴向舟这样的弟子,也要耗费无数心血,若是意外身亡,必定能给其师门造成极大打击。
那伙计笑道:“净华寺一向与人为善,扶危济困,公子不若就此束手就擒,也让咱们过一个好年。”
裴向舟看他一眼,奇道:“原来血盟会也有过年一说。”
两人说话时,厅内静得鸦雀无声,有人战战兢兢,有人面色惶急,有人眼观鼻鼻观心,宛如一尊八风不动的塑像。
杜栖昀心下一时恐惧,一时激动,她下意识看向那位姓孟的年轻人,却见对方略不在意地倚在竹箱子上,神色间无限沉静。
大雪呼啸而下,大大小小的雪团在地上乱飞,有些砸在墙上窗户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杜栖昀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听说掖州王出剑时能引得天降大雪,如今雪已经急急地飞落了下来,那位传言中的掖州王,又在做些什么呢?
厅内来做生意的小贩挺多,有打扫房间提供铺盖的,有烧火做饭的,有帮忙给牲畜喂草料的,在那位伙计自曝身份之后,一部分直接站起,将厅堂默默围住,不容在场中人逃离,剩下那些,居然也没露出什么害怕的神色,放下手中的铁铲,细声细气道:“是景云门下的兄弟么?”
“!”
那位伙计闻言,瞬间回过头来,面上露出了一丝明显的惊愕。
杜栖昀茫然不解,还是边上那位姓孟的年轻人小声帮忙科普了一下江湖常识。
血盟会内部资料虽然基本不对外公开,但江湖正邪两道打交道久了,也渐渐知道一点对方的组织构成,血盟会内存在不同部门,已知的有钧天、太和、景云、大韶、文成五个部门,都是古乐曲名。
——据说也正是因为如此,温飞琼当年曾有意找过血盟会的麻烦,散花坞一门精通乐理,所以对于某些明明不是音乐专精方向却顶着乐曲名骗人的江湖势力,总是殊乏好感。
五个部门里,钧天是门主直属,外界对其基本没什么了解,太和负责一些奇门工作,景云内刺客多,文成内多文职人员,大韶内多武职人员。
姓孟的年轻人在讲述的时候,还表示了一些无法理解——刺客跟武职之间明明是包含关系,为何非要单独分出去不可?
杜栖昀没注意到,自己与那姓孟的年轻人一直在说话,周围明明高手众多,却无人留心到两人的动静。
伙计跟厨子对视良久,才道:“原来大韶门下的兄弟也来此公干?”
厨子笑道:“阁下不必多虑,咱们此来,是为了地上那些镖货,你拿裴公子的人头,我取四海镖局的镖局,二一添作五,也是彼此便宜。”
这人说话间,丝毫不将四海镖局、柳家庄放在眼里,仿佛已经这些东西已经是自己煮熟的鸭子,插翅难飞。
柳家的弟子面色凝重,却不像遇见山匪时那样出言反对。
——他心里清楚,山匪说那镖货,多半是只拿镖货,而血盟会的人除了拿镖货外,还会顺手将护镖之人灭口。今天在场那么些人里,除了“定掌”跟“画堂影上”张夫人有可能逃过一劫之外,估计都得把命留在此地。
伙计点点头:“正是如此。”
净华寺的师弟身子一晃,挡在师兄身前:“只要在下还有一口气在,就容不得你们对裴师兄下手!”
伙计瞥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虽然咱们的主要目的是裴公子,但既然恰逢其会,也不妨做上桩买一赠一的好生意,客人讨了便宜,咱们也不算亏本。”
他言下之意,自然是要将做师弟的一块收了人头。
在洗尘山庄里做买卖的伙计等人已呈重重包围之势,将人拢在厅内,就在此时,那位算卦的人忽然叹息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之前居然没认出各位血盟会的兄弟。”
厨子瞥他一眼,冷笑:“你是什么人,也与咱们称兄道弟?”
姓孟的年轻人没忍住,低笑出声:“嗤——”
算卦的人强压下火气,起身施礼道:“在下乃是邪尊门人,既然你我皆是邪道中人,彼此间又何必针锋相对?”
厨子看着对方,还有对方边上,那些衣着各异的“普通过路人”,沉吟片刻,道:“不知阁下今天来这里做什么买卖?”
算卦的人目光一转,看向厅内另一伙书生打扮的人,笑道:“不过是些割脖子的买卖,与尊驾的生意并不相干。”
这货书生看着比净华寺那对师兄弟还要沉默丧气一百倍,直到现在都不曾开口说过一个字,姓孟的年轻人忍不住望去一眼,很是怀疑书生装是江湖人用来掩藏身份的标准配置。
姓孟的年轻人打量的时候,柳家的那位弟子也在努力打量,半晌后,面上忽的露出明悟之色:“……莫非是于家庄的兄弟?”
原来的武林盟主姓于,去年被邪尊血洗了满门。当时邪尊为了引江湖正道上当,特地留了几个弟子的性命,让他们去把七星观等门派勾入自己的网中,这些弟子想来就是当初的幸存人士,也不知为何,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有些江湖人还在惶恐不解,有些已想明白了些头绪——临州与越州相距极近,若是裴向舟和那伙于家庄弟子在遭遇追杀后直接往师门跑,指不定早就被血盟会以及邪尊的门人给守株待兔成功,所以特地反其道而行,一路躲躲藏藏,最终在怀州边的雾山上来了一个再巧合不过的交汇。
厨子:“既然如此,那阁下请便就是。”
算卦之人大笑了起来,他声音不算洪亮,却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尘簌簌跌落,有些直接落进了汤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厅内众人,神色间得意非凡:“看来江湖传闻多有讹误,掖州王也至多能在掖州称雄,至于旁边这些地方,她也管不了许多,咱们在外行走时,委实不必太过忌惮。”
——就在算卦之人高谈阔论的时候,杜栖昀注意到,那位姓孟的年轻人一直在低声说着些“自我毒奶”、“flag飘扬”之类难以理解的自言自语。
算卦之人扫了众人一眼,心中记恨那姓孟的年轻人方才嗤笑自己,从袖中翻出一柄短刀,向着对方扬手掷了过去,打算拿对方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