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噩梦骑士事件后过了半个来月，森林精灵交易的队伍如期抵达火炎部落。

　　萧云亲自接待这些重要的客人们, 把这一队精灵战士请到活动房中好吃好喝, 背过身去时, 他脸上的笑容有点冷。

　　那位负责与雪狼族签订契约的伊芙琳女士没有来。

　　不说符合审美不符合审美的问题, 稍显稚嫩又总是绷着神经强装成熟的伊芙琳女士在萧云看来是有些可爱的, 嗯……对他这种职场老油条来说, 逗这种新嫩的“年轻”人玩儿也有种放松精神的乐趣在。

　　去年的交易，伊芙琳女士明确表达了今年仍旧会由她来负责，但到了今年的交易期, 伊芙琳女士并没出现，只来了一群精灵战士。

　　临时换人看上去没有什么，但结合之前雪狼族战士遇袭事件，这里面的信息量就大了——伊芙琳女士的老师是阿纳纳斯城的长老, 她本人也是长老议会的候选人，论发言权、“证词”可信度, 伊芙琳女士无疑比普通的精灵战士高n倍。

　　她被临时换下，用精灵战士带来的解释是“有突发任务”, 这是不是说有人不希望伊芙琳女士了解火炎部落当下的情况，乃至是……不希望如伊芙琳女士这样有一定话语权的人知道草原上的变故？

　　那么问题来了, 是什么人有这个地位和权力……能公然将伊芙琳女士支开？

　　萧云走出来安排食堂的人准备盛宴招待客人们，脑子里疯狂转着念头。

　　毫无疑问, 阿纳纳斯城中有个地位不低于伊芙琳女士的后台——她的老师、长老议会成员——的人，有意支开伊芙琳女士，只让一群战士来负责交易, 那就是摆明了不想让森林精灵高层“采信”雪狼族的“证言”。

　　这个人，地位很可能比精灵将军克莱斯特还要高——因为今年的交易中有一部分是关于军用干粮的，若处于克莱斯特将军的立场，自然会希望有地位更高的人或是自己手下的兵来负责，然而……派到雪狼族部落里来的这支队伍，全由城中的精灵战士组成，萧云没有看见其中有属于克莱斯特的、轮值港口的战士。

　　“滴水不漏啊。”萧云冷笑一声。直到现在他仍旧不知道敌人究竟是谁，但从对方采取的手段来看，这毫无疑问是个深沉老辣、傲慢冷酷的对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雪狼族质疑的机会，也完全不把雪狼族放在眼里。

　　这事儿吧，萧云其实并不很在乎……“告状”也罢，质疑也罢，想让自己提出的问题被重视，自身也需要一定的体量，否则，很可能不但问题无法解决，自己还会成为被解决的提出问题的人。

　　所以他在交易日期临近前就把羽和红叶支走了，从一开始，萧云就没打算在这种不痛不痒的地方做文章——“堂下所跪何人，为何状告本官”这种搞笑戏码，萧云是一点儿也没有兴趣参演。

　　亲切友好、热闹和谐的交易结束，送走了精灵战士们，用瓷器换的太阳布、酱料粉条换的贵金属入库，萧云非常平心静气地翻开用树皮纸装订的《草原货币基本法草案》，开始计算内部流通的货币体系币值系数。

　　信用纸币显然比贵金属货币更有操作性，不过萧云是有逼数的，他没自大到认为才700多人的小部落就有那么大的脸来搞信用纸币……

　　所以辛辛苦苦换来的贵金属不肯能放在仓库里摆着看，必须运用起来。

　　直接用外部流入的货币对草原上的经济没有好处，萧云必然要考虑铸币，这方面的技术支持没啥问题，部落里开始用水力榨大豆油时，灰矮人们就把铸币的水利锻造设备捣腾出来了。现在部落里的一部分农具、小件零件就是靠水力锻压出来的，不然全靠那几十个矮人手工打造，怎么可能跟得上消耗。

　　这也是需求逼出来的成长，雪狼族种田一个成年人能当十个壮劳力使，但也特别费农具，部落里的锄头、铁铲等工具装木柄已经顶不住了，必须装上可拆卸的金属手柄，就这，还有把金属柄给捏坏、弄折的，就很服气……

　　想要让自制的钱币获得族人认同，就必须要让自制的钱币有在内部交易流通的价值，也就是保证钱币的购买力。

　　就当下所有的生产资料共有的情况下，你还要要求族人通过劳动赚了钱币、再用钱币来购买刚需的生活用品、物资，这就太不是人了……靠谱点的企业还包五险一金提供食堂提供员工宿舍呢，所以在最基本的衣食住方面，现阶段必然是分配制，没可能拿来“刺激内需”。

　　那么在促进内部货币流通、确保货币购买力方面，萧云能做的就只有在非刚需民生物资方面下功夫，比如，零食~

　　拿出部落储备的铜钱，熔炼后与锌（闪锌矿多伴生于铁矿，一种硫化物矿物）融合成黄铜（锌和铜的合金黄铜是最早被古人利用的合金），利用水力冲压锻造成面值为一克、五克、十克的内方外圆黄铜钱币，币值随克重走。

　　一枚净含量二克的铜币可溶炼为三枚一克重的黄铜币，反正铸币本来就是暴利，这种货币又只在自家内部流通，萧云也不怕有谁吃撑了跑来指着他鼻子骂奸商……

　　再说了，纯铜的钱币随便放一放就锈得乱七八糟，哪有黄铜这么好的机械性能和耐腐蚀性，黄铜还比较漂亮……

　　至于为嘛要铸成孔方兄，倒不纯粹是萧云想玩一把情怀，而是孔方兄比较便于携带保管，拿结实点的绳子串上就不怕丢。

　　从箩筐中捡起一枚黄铜币摊在手心，萧云没追求内部流通的铜币有多漂亮，所以第一批铸币的款式那是相当的简单……以一克重的黄铜币为例，正面有“草原铜币”四个方方正正的汉字，背面左边有竖杠的一个“1”，代表币值，右边是一道藤蔓状的简单纹路，硬币的侧面，则是一排重复的小字：“草原人民大团结”。

　　嗯……俗不可耐，不堪入目，丑得一匹，简直是侮辱高颜值的黄铜……但流通最频繁的钱币不拿来当宣传工作的一线阵地，萧云都觉得亏大发了，所以就随便了，别讲究那么多……

　　“巴鲁，你觉得这个钱币如何？”翻转检查几次，萧云饶有兴致地看向负责铸币的巴鲁。

　　“很难看。”巴鲁这个老实人毫不犹豫地，“我实在不明白为啥中间要留个大大的方孔，是为了让钱币看起来更大吗？那为什么还要铸一克的钱币，太小气了阿云，大陆上没有这么小面值的铜币……”

　　萧云弯腰抓起一把钱币，抽出根兽筋把钱币串上，往腰带上一系，再冲巴鲁一扬眉。

　　巴鲁：“……哦哦！”右手握拳往左手手掌上一拍，“这样就不怕装在腰包里活动大时钱币会掉出来了！”

　　“嗯哼。”萧云笑着把钱串解下来丢回箩筐里，“当然，也是为了让钱币看起来大一点儿，毕竟一克的黄铜实在是太轻了。”

　　巴鲁：“……”

　　当天晚上，萧云召集族里的族长战士种族代表们开了个工作会议，会上，他将三种面值的黄铜币向大伙儿展示，并提出了关于部落内成员福利的新计划：“以前我们分发零食都是有什么分什么，大伙儿辛辛苦苦工作一天下来，能吃到什么零食要看运气，我觉得这样对不起大家流的汗水。所以我想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那就是每日参加工作后我们不直接发放零食，而是发放钱币。”

　　“食堂交给牛角负责，大河脱离出来新带一个部门，这个部门叫福利部，专门为部落里生产各种零食，大伙儿领的钱币，凭自己的口味在大河的福利部里换取喜欢的种类。”

　　“诶，这个很好啊！”族长们还没出声，战士们便高兴起来，尤其是阿山舅舅，声音特别大……阿山喜欢吃油炸、辣味的零食，甜的糖块什么的发给他大多投喂给兔狲幼崽了，要能让他选口味，他自然双手赞成。

　　“我也觉得不错。”提前通过气的草根族长投出赞成票，草根族长也喜欢重口味，甜食啥的不咋爱……主要是她的年纪大了味觉退化，一般人吃的甜食在她吃来就淡而无味。

　　“就这么办。”火炎族长一如既往地严肃深沉，言简意赅。

　　夏虽然是族长但没啥发言权，冷着脸看着越来越有话语权的鱼骨和迷迭香在那讨论猪肉松好吃还是牛肉松好吃。

　　栗族长被小花犀利的目光盯着后背，默默举手同意。

　　巴鲁无可无不可，灰矮人比起零食更热爱食堂的正餐。

　　地精老沙门向来不对提出反对意见。

　　七成以上的人赞成，这事儿自然是风平浪静地通过……

　　萧云将装满钱币的簸箕拿到人群中间，让大伙儿细看：“那么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钱币的购买力，也就是什么面值的钱币跟福利部购买多少份量的零食恰当，以及各个工作队每日的工作量分发多少面值的钱币合适……”

　　强迫别人跟着自己干，短期内没啥问题，时间长了，小孩子都会产生逆反心理；有技巧地引导、让别人在自己划定的范围内做选择，给别人营造出“我也是决策者”的心理暗示，那么工作展开的困难就会相对比较低……萧云自己算好了标准范围，再让大伙儿来在他划定的范围内讨论如何选择，这样的做法比上来就要求“你们要全部听我的”高端得多了，还不容易浪费时间浪费口水。

　　简而言之就是——细节的地方你们随便发挥，这是咱们这个工作会议的参与者都有的权力，框架就由我来划，这个就不很重要了，来来我们继续讨论细节……

　　这并不是萧云虚伪到在这种地方都要忽悠着人玩儿、给大伙儿没事找事，玩游戏都讲究个“剧情沉浸”，做事儿当然是要尽可能地让合作伙伴有“参与感”，不帮忙带孩子的爹你指望他能对孩子有多少责任心？人只会对自己付出精力心血的事物投注感情，就算是家里养狗，负责喂食的爹妈都肯定比只陪玩的小主人跟狗的感情深。

　　一通热烈的讨论，定下了每个工作队每日完成工作量后的铜币分发标准和零食换购标准，会议结束，与会的战士、工作队队长们便喜气洋洋地把这个好消息告知与自己关系好的小伙伴……造吗！以后一天工作下来可以领钱币去换自己喜欢的零食辣！比以前多得多呢！

　　真哒？还有这种好事？

　　当然辣！这可是我亲自参与讨论的事儿呀！在同个工作队工作时间越长，还有额外加成呢！

　　棒棒哒~！

　　嗯……包括猫族在内，淳朴的草原人民完全没人想起去计较之前干过的无数“白工”——也开不了这个口计较，以前虽然没给发钱，但是食堂管饱的嘛！还给发衣服毛毯分屋子住呢！

　　强行颁发的“政令”永远没有有群众呼声基础的政策适应性良好，过了几天福利部做好准备，当天晚餐时各个工作队的负责人便按照参与工作的时间长短来分发钱币，不管领多领少的人都是一脸喜气……

　　以牛角的食堂为例，含牛角在内有三名“老员工”服务时间在两年以上，按每年新增每日两个铜币的标准，牛角每日的“零食补贴”就是一枚五克钱币加四枚一克钱币，外加负责人额外补贴的二枚一克钱币。

　　牛角捏着钱币兴冲冲地跑去用最早一批比较小的仓库改建的福利部，惊喜地发现……

　　巴掌大的油炸豆饼一快钱给俩！

　　用果脯炒豆等内容物压制切块而成的、最受欢迎的切糖，三块钱一块！

　　白嫩嫩的香辣味豆腐脑，一碗两块钱！

　　散装称重的肉松，五块钱200克！

　　白色的糖块也是称重，十块钱给一斤，足足一大包！

　　以及奶油，酸奶，水果罐头，油炸食品……等等。

　　牛角嘴巴都笑裂了，麻溜地把今日的零食补贴全换成爱吃的零食，抱着去找球球分享……

　　当然了，福利部供给的并不只有零食，还有部落里生产的、不含在分配制里面的产品，比如一对露指羊毛手套三克黄铜币，一条洁白柔软的围巾十个铜币，一条太阳布制成的超级耐磨的内裤五个铜币，袜子三个铜币，还有肥皂，便携水瓶，瓶装辣油，比较讲究款式的衣物等等。

　　需要攒个几天的钱才能买到的“大件”，暂时很难吸引到只专注于零食的众人，但商品摆在那儿，总会有人去看，看多了，产生想要拥有的念头、产生积蓄意识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儿。

　　草根族长领到的“补贴”跟牛角一个标准，每日十一克黄铜钱。她揣着手在福利部的商品展示柜前转悠了半天，买了一瓶价值为五铜币的辣椒油，心满意足地回了屋……她已经决定多攒一段时间的补贴，去把那件挺端正的衣服买回来了。

　　才刚能起身活动，因内脏受损严重没法儿再当战士的阿树，虽然没有参加工作，但因为他是在巡逻期受伤的，在伤愈前按照工作会议上的讨论也有“工伤补贴”，基本“补贴”每日五铜币，加上两年（从部落生产模式确定下来、有对外贸易认知，也就是卡莱尔王子初次来访时开始算）的工作资历，他的补贴只比牛角少两块钱。因内脏受伤要忌嘴，没法儿吃零食，便先存着以后再用。

　　算下来，为部落受重伤导致残疾也就是每天不干活能领九块钱……是有点磕惨，但目前没有条件提供更好的额外福利，起码衣食住方面是部落包的，也勉强凑合了……

　　正常参加工作、没有年资也不是负责人的新人，一天也就五块钱而已。

　　发下去的货币通过非民生刚需产品进行回收，再分发下去，起到良好的循环作用、刺激大家的劳动热情，初步看来效果还不错；就是把上来就要应对这么大工作量的大河给折腾得够呛，算账差点儿没把这货算出一嘴泡……对此，萧云表示你丫活该！就该给你个懒货多练练！

　　内部货币流通是大事，萧云盯了几天，见大家在最初的热情过去后渐渐把视线从零食上面转移、看向太阳布衣物，以雌性为主的一批族人开始攒钱后，便放了心……目前流通的这部分铜币目的是培养起大家的经济意识，等大家适应了对自己拥有的钱币有意识地进行分配消费后，补贴分发就可以从麻烦的每日制换成周薪制、月薪制，增加稳定性。

　　以后人再多点、基数再大点，食堂还可以上马点餐制，想吃啥自己掏钱加菜……又能提升满意度，又能回收货币，一举两得。

　　西部沿海，精灵港口。

　　克莱斯特将军有些不满长老议会垄断军用干粮交易、没让军方的人插手，但既然另外一位将军没有出声，他也不便抗议。只是，当运送到码头来分配给值守部队的干粮比原定数量少了很多，克莱斯特将军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下了。

　　“我要求长老议会能对此事给出解释，这与预定的数量不符。”查看了车队上装载的粉条，克莱斯特将军手一甩拨开大氅，皱眉走到押运官身前。

　　“克莱斯特将军，这是长老议会认真计算港口轮值人员每日消耗量后给出的份额，我想应该是合理的。”穿着长袍的押运官恭恭敬敬地道。

　　“那么附庸种族呢？维护港口运行的人族、兽人，他们的份额呢？难道要我们的战士去狩猎捕鱼来确保他们的需求？”克莱斯特将军声音提高了少许。

　　“这……后面车上装载的面包正是为附庸种族准备的。”押运官脸色有点儿发白，但并不肯退步。

　　克莱斯特将军深吸口气，额头上出现青筋……

　　精灵族接纳附庸种族，并不会像对待奴隶那样苛待，虽然不会提供给多么丰盛的物资，但起码普通的精灵吃什么他们也可以吃什么，在最基本的民生物资上是会讲究一定程度上的公平的，这也是许多人族和兽人会叛逃家乡跑来附庸精灵族的主因。

　　离开森林来码头上干活儿比较辛苦，自然要给予优待，愿意来的附庸种族都可以享受一半于精灵战士的待遇，那么在比面包好吃（重点）的粉条分配上，精灵族战士一顿吃三两粉，附庸种族也应该分到一两半。

　　规模比较袖珍的精灵码头需要百名战士轮值，附庸的人类和兽人为两百名，毕竟……精灵战士也是需要有人服侍的，再说从今年起这处港口除了圣布里奇商队外还要迎来海族的客人和冒险者团队，准备好的旅馆、酒店，杂活总得有人干不是？

　　下属海琳与雪狼族交好，雪狼族承诺今年除了第一批的四十万斤粉条外还会在接下来分两次各提供每次不少于五十万斤的交易量，克莱斯特将军觉得在这方面怎么着也不会亏待他，万万没想到长老议会居然这么不客气，只运来不到两万斤粉条，这到底是嘲讽他呢，还是嘲讽他呢，还是嘲讽他呢？！

　　一把拎起押运官，在正忙着搬运物资的附庸种族惊恐的目光中把这家伙拎到角落里，克莱斯特将军一手抓着他的衣领子，一手搭在佩剑上，面色不善地：“四十万斤粉，就算让城里四千多人每天顿顿敞开来吃几个月也吃不完。告诉我，那批买回去的粉到哪儿去了？”

　　阿纳纳斯城中的两位精灵将军，克莱斯特是比较沉稳和善的一位，这会儿老实人发了火，只是普通文官的押运官顶不住了，冒着冷汗低下头去，声若蚊呐地：“这个……真的和我们后勤部门没有关系……进入仓库的……只有十万斤……我们要负责城里的供应……还有其他部队……所以……”

　　“另外的三十万斤呢？”克莱斯特将军脸都黑了。

　　“长老议会做主……送往了……斯蒂芬斯……”押运官面色苍白地。

　　“长老议会是在拿阿纳纳斯的物资去做人情吗？！”克莱斯特将军怒喝，“就算想做人情，难道就不能等下一批？！阿纳纳斯在长老议会眼中到底算什么！”

　　“将军，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啊。”押运官扯起嘴角，露出苦笑，别说他了，后勤部门的头领也没有资格去影响长老议会的决定。

　　克莱斯特将军甩开了押运官，黑着脸转身大步走开。

　　他大概能猜到是什么情况，格温多琳长老几十年前从女王的法师团调来阿纳纳斯，在他这样的部族将领看来一城的长老地位足够高高在上，但想必格温多琳长老并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