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曹校尉领来的圣上派来的使君们,远远地迎上来。
“郭长吏!”
“游将军!”
征西大将军身长八尺有余,虎背熊腰,着一身鱼鳞铠甲,往人前一站,威风凛凛。两人互相问候过,郭世充要宣旨了,他将头盔拿下,单膝下跪听旨。
郭世充宣读了皇上的诏书,又宣读了皇上的劳军赏赐明细,大将军接旨谢恩后,郭世充照例要赞一下,“圣上有言,自从游将军驻军西陲后,外敌多年不敢犯也,游将军之功丰伟,众将士之功丰伟。”
征西大将军一脸肃穆道:“陛下厚赞,臣等不敢居功!”
郭世充笑得十分爽朗,“大将军客气了!西陲恶劣,外敌虎视眈眈,皇上命某好好恤查,将士们有什么需求尽管直说……”
征西大将军便问曹校尉,先一日接待得如何,又问郭世充,是不是不大习惯天苍地黄的西陲,二人絮叨完,征西大将军看向来使的诸人,对郭世充说:“游某多年未回京都,人事生疏,还请郭长吏为某介绍一二。”
他重新戴上头盔,只剩一双三角眼,目露精光,他的视线首先停留在同样一身玄甲的袁仆射身上,“这位是?”
郭世充介绍:“这是齐王麾下袁御风左仆射。”
“袁仆射。”征西大将军唤了袁仆射一声,拱手齐眉,重摇几下,袁仆射回礼,征西大将军便道:“袁仆射年少,便有上名,难得难得……袁仆射与众将士一路西来,日夜兼程,委实辛苦劳累,游某罪过罪过……”
征西大将军这样说,使得所有附近的人,都齐齐看向袁仆射的脸。征西大将军的话乍一听,是好话,但细想之下,便知他一来轻视他年少成名,二来讽刺他替齐王如此卖命前来。
袁仆射淡然一笑,对征西大将军道:“都说大将军爱民如子,此言不虚。都说关陇蛮荒之地,却是谬传,某看关陇富庶,与京都无二。”
袁仆射的话中之意更深,征西大将军的脸色有一瞬间凝滞,但很快转向哈哈大笑,“袁仆射文不逊武,奇才啊,奇才!”
还好略略带过,郭世充捏着一把汗,陪着呵呵笑。
征西大将军走到郭荃面前,问:“这位郎君是?”
郭世充心惊道:“这是犬儿。”他冲郭荃使了使眼色,“快,见过大将军!”
郭荃不紧不慢,先提一口气,“郭荃见过大将军。”
征西大将军的目光在郭荃身上停留甚久,他的一双眼睛太逼人了,郭荃垂下眼眸。
郭世充对征西大将军说:“犬儿年幼,未见过世面,见笑了见笑了……”
征西大将军没有多说话,只是转身叹道:“令郎有一双好眼啊!”
这话令得好几人齐齐看向郭荃,郭荃不知道征西大将军话中是何意。是看出来她是个姑子了吗?
人马回城,暮色渐垂。
洗尘宴中,征西大将军与郭世充坐在一处,曹校尉与袁仆射坐在一处,郭荃与陈都坐在一处。征西大将军与郭世充自然是侃侃而谈,曹校尉不时与袁仆射说上几句话,只有郭荃与陈都,默默地坐着。
郭荃是百无聊赖,陈都则不时看一眼郭世充,为他揪着一颗心。
此时征西大将军正问到郭世充的父辈,听完,他大笑道:“原来是郭甫侯的后人,郭甫侯还在世的时候,某曾与他有过一面之交……”
婢女们在席间走动上菜,不远处,征西大将军的将士在招呼同来的兵士们饮酒。
酒至半酣,郭世充压低了声音问征西大将军:“天下人都希望看到推位让国,您以为如何?”
大将军脸色骤变,“哼!”他突然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几个装满酒水的樽晃了晃,洒出一些来。他双目在席间一扫,这一下,饮酒吃肉的人都停了下来,各个屏声静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郭世充的脸色十分尴尬,有点后悔问出这句话,他一个劲儿地小声道:“大将军息怒,大将军息怒,我只是与你说至兴处,随口一问,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大将军呸了一声,一甩披风,后退一步,站了起来。他指着郭世充,厉声道:“你与你的父亲都受了皇族的厚恩,你竟敢想着要将社稷转让给别人,老实告诉你,谁要是胆敢发动叛变,我游世均拼着命也要去收拾他!”
“这……”郭世充没想到征西大将军反应如此过激,他颜色仓惶,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了看袁仆射,袁仆射神态自若,低头饮酒。
郭世充只好又干笑道:“将军息怒,我只是——”
话还没说完,盛怒的大将军抽出腰间的佩剑,一剑砍向桌上的酒樽,酒樽碎成两半,酒洒了一桌。
正在倒酒的袁仆射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看向大将军。
郭世充被这一下子已经吓得脸色苍白,更加说不出话了。
郭荃绞着手,犹豫着要不要站起身。郭世充此次叫她来,是将她作为护身符一般对待,要是她为助他出头了,他定然浑然不觉,反而会将过错怪到她头上,那之前的努力岂不是付诸东流。
陈都伸过手来,扯住她的衣角,对上郭荃的眼,他暗暗摇头。
此时站起身来说话的是袁仆射,他一脸仰慕地对征西大将军说:“将军一片护主之情,忠肝义胆,我们都亲眼见着了。不怪郭长吏有此一问,实在是大将军许久未回京都,不知道现今到处都是谣言:说征西大将军建新城,收养勇士是想逼君让位,如此看来,传言真是不足信的。”
郭世充一脸哭相,他可不是想这样说的,袁仆射一席话,将天下人以为齐王会做的事,安在了征西大将军头上,这不是救火,是助火啊!
果然,征西大将军听了她的话,一下子将自己手中的剑折为两截,“若我有二心,便如此剑!”
“好!”袁仆射击掌,“大将军之心,天地可鉴,袁某佩服!待袁某回到京都,若是听到哪个再敢散布谣言,袁某第一个不饶他,拼了命也要为大将军正名!”
他找了两个酒樽,倒上酒,递过去一杯,“请大将军接受袁某敬意!”
征西大将军余怒未消,但是事已至此,实在不好继续怒对满桌之人,他看看酒,又看看人。好一会儿,才端起酒樽,饮了这一杯。
“是啊是啊,大将军之心,天地可鉴,郭某也佩服得紧……”郭世充见状,忙不迭也倒了两杯酒,要说惹怒,最惹他怒的当属袁仆射方才说的话,他竟然都喝了他的酒,总不至于再怒脸对自己吧。
袁仆射冷眼看了一眼郭世充,郭世充端酒正伸出去的手缩回来一些,他下意识地将剩下的话吞到肚子里去了。
袁仆射续上酒,对下席众兵士说:“我等敬大将军一杯!”
众兵士齐刷刷起身,“我等敬大将军一杯!”
郭世充有些愠怒。
这个嚣张的袁御风,竟然没把皇上钦点的劳军长吏放在眼里。都是为齐王做事,应该算得上同僚,不管怎样做,起码应该知会一声,现在算什么?
回到住处,他将陈都叫到自己的房里,又愤愤地说了一遍,“此人当真嚣张,如此对我已不是一两次!”
陈都沉默,没有说话,郭世充恼了一阵,忽又想道:“袁仆射如此不喜我,到时候回京都,他在齐王殿下面前定是挑我的不是——”喃喃至此,他愈加烦乱了,“陈都,一开始他见我便是这样对我,我实在想不出哪里得罪过他。接下来几日如何补救才好?”
灯火照在陈都的脸上,他一边脸是明亮的,一边脸陷在暗处,看不出什么神情,郭世充催问道:“你认为,接下来我们该如何补救才好?”
“我以为,袁仆射不是存心这样对郎君,接下来几日郎君该如何便如何,好好为圣上效力才是。”
“是我想多了?”郭世充复又再想一遍,越想越烦乱,摆摆手,“罢,你且歇着去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