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蕙没想到郭荃如此大方,她后退半步,下意识地推脱,“这也太贵重了。”
但是她的眼睛没有离开那锦缎,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料子,很难让人不想拥有。她很想伸手摸摸,感受它的手感。
郭蕙很纳闷,都说阿荃母女在西陲受苦,那里气候不好,整日风霜拂面,她们的面容肌肤是不如往日,可为何……一回来就能领到圣旨,让叔父接她们回来?如今她们住在不错的院落里,手上有弃之如帚的贵物;听她说话,好似还和齐王夫人也有交情……
她们到底有些什么样的际遇?
郭蕙瞬间百转千回的心思,郭荃怎么不知道,她还故意说:“蕙姐姐不要如此见外,我方才下了马车还在想呢,如今我与母亲尚未能被父亲接回去,大为失意,这样华美的锦缎我要它做什么!”她将那匹锦缎塞进她怀里,不容有异地说:“拿着吧,蕙姐姐要是不收,我就当你是看不起阿荃了。”
“怎么会!”
郭蕙将锦缎抱在臂弯里,笑道:“你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妹妹,我怎么会看不起你。”想起郭荃说的失意之事,她有些歉疚地道:“皇上来圣旨之后,叔父本打算接你们回去的,只是叔母闹得很凶。叔母向来行事直率刚硬,哪怕我的话她能听进半句,我也会劝她看开些的。”
“蕙姐姐有心了。”
郭蕙感叹一阵,见郭荃一脸黯然神情,她也泫然欲泣:“叔母逼叔父写了回绝书给皇上,这几日叔父足不出户,整个郭府都人心惶惶,生怕皇上大怒。”
郭荃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说父亲怎么迟迟不来接我们……原来是这样,谢谢蕙姐姐相告。”心中却在想着:其实,郭府上下,心最乱的是你郭蕙吧。好不容易接近了曾氏,现在又要中立观望,两位主母到底谁能执掌家权,关系到将来她的婚嫁之事,她怎能不为自己打算。
她沉吟一会儿,对郭蕙说:“你别呆的太久,让那个妇人知道你来看我们就不好了,她肯定会对你发难的。”
“是啊,我得回去了。”郭蕙依依不舍地道:“改日寻了机会再来看你们。”
“恩。”
郭蕙走后,郭荃独自在杨柳树下站了好久。
她真的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对待郭蕙了。也许前世她对她的情意并非完全虚假,她也知道,每次她在背后捅她一刀的举动只是选择了保全自己而已。可是,真的回不去从前了。
眼前的莫愁河水,看着与往日并无二样,可是它是流动的,眼前的水早已不是上一次看到的水了。
河对岸一辆停了许久的马车驶过木桥,经过她的身边,车篷窗口的帘子被掀开,一张沉静俊美的脸望着伫立河边的她,很快,马车驶远了。
他一直在跟着她,从她离开齐王府开始。
等到郭荃从布铺卖掉那匹锦缎出来,这辆不起眼的乌蓬马车终于停在她面前。
郭荃看向驾马的车夫,车夫没说话,马车里传来低低的清朗的声音:“上来吧。”
是他。
非常普通的一幕,马车来接进出布铺的女郎,郭荃看看四周,想了一下,才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马车很宽敞,车中的少年半躺着,他指了指旁边,让她坐下,吩咐车夫,“慢慢地在城中绕几圈。”
郭荃坐下后,他坐直了身子。
郭荃没有行礼,没有先开口,也没有正眼看他,她只是盯着自己的双手。
少年开口了,他的语气带着嘲讽:“郭氏阿荃,外祖父便是反贼大将军李敬,母亲是李敬最宠爱的女儿,李云善,曾嫁与里亭侯郭世充,你是他们的长女。李敬出事前,李云善与郭世充和离,李敬出事后,你与她坐流徙,在西陲取灯十年。近日回到京都,你们母女举目无亲,想重新依附郭世充。可惜了,你父亲是个没能耐的,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小小的里亭侯,何况现时,家中还有悍妻……”
他从来都是一个小心谨慎的人,他真的查了她。那又如何,他能查到什么?能查到她脑海中那无法磨灭的记忆吗?听他说出自己的全部,郭荃假装淡然地道:“我的来历并无虚假,那日在圣上面前就已合盘道出。”
“若你只是偶然路过救了公子瑜,为何知道我那么多事?”
他说的是谋害公子瑜的事,他部署的那么周密,按常理来讲,没有人可能知道。
“我猜的。”郭荃抬头,对上他斜长的凤眼,她的眼神温和,不含狡黠,语气婉转诚挚。
这样的回答,这样的神情,在少年看来,完全是种挑衅。他客气地问她,她竟然草率地应付,这让他有些愠怒。
他修长的手指突然捉住她的下巴,狠狠捏住,咬牙道:“好个会装的女子!”凭空出现,坏了他的计划,还以此要挟,如此阴险的女子竟然表现得这么无辜!她这是故意激怒他!他冷笑道:“若你真有能耐,何至于让你父亲这样抛弃你与你母亲!”
郭荃无惧地与他对视,话虽是这样说,他其实最怕她有能耐。无缘无故,他多了一个对他了如指掌的敌人,让他怎不害怕。
他还只是个少年啊。郭荃的目光在他脸上静静流淌,他的脸还未褪去稚气,有些圆嘟嘟,唇上还没长上坚硬的胡须,只有些黑黑的绒毛。
感觉到他捏住自己下巴的手劲越来越重,听到他低喝了一声:“别这样看我!”
她打量他的目光,也挑起了他的怒气。少年将手狠狠一甩,郭荃被这力道带得别过头去。
她方才的目光,便是轻视他的目光。郭荃用过一种很温柔的语气低声说:“公子瑾,你还太年轻,太沉不住气。”
她不说,他迟早也会意识到这一点,前世她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不是这样的性子,他变了很多,他已懂得从长计议,徐徐图之。
她前世没有遇见这样的他,所以,她从来都觉得看不懂他。
马车行进得很慢,车内一下寂静无声。
瑾发怒的时候嗓子会有些低哑,她听到他冷冷的声音传来,“在齐王府两位夫人面前,为何替我隐瞒了?郭氏阿荃,你的目的是什么?”
他不止一次问她:你的目的是什么?
她也很想很想问他:为何忍心将我推到那一步,你是不是从未喜欢过我?
她知道,即便问了,他也答不出。
公子瑾嗤地一笑,“若你的目的只是想带着你母亲回到你父亲的身边,好好地求一求我,我兴许还会帮你。”
他加重了语气,“我生平最厌恶别人威胁。”
他现在的样子,在她的眼里,就是微弱无助的婴孩。他在害怕,可是又在假装强大。
她注视着他,慢条斯理地道:“我方才说了,瑾公子,你还太小,太沉不住气。你怎知我不将你供出是想威胁你而不是帮你?”她凑近他,很近很近,一说话她的唇就能扫过他的脸,她轻声道:“你怎知我是找你的麻烦,而不是……喜欢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