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荃脑中闪过的却是前世她翻着发蓝的眼白、不耐烦的样子,她懒得理她,拨开窗帘往外看。郭蓉的声音继续传过来,“母亲也真是的,为何让喜儿在车下跟着……”
谁知道她说这话的时候,心中是不是得意万分。
人呐,脾性是最难改的。
曾氏是比以前收敛了一些,可是她还是那个曾氏,郭蓉是顶着不清不白的身份,可是她趾高气昂的欲望还是在她的血液中蠢蠢欲动。
马车开始停下来,在等前面先到的人下车进府,走走停停,走了一刻钟,她们才从马车上下来。
郭蓉着了高屐,走路十分小心而缓慢,两个婢子在她的身旁,要时刻注意她的安危。
郭荃回身看了她一眼,郭蓉着及地的长裙,她稍稍提起来一些,只能看到木屐的影子,看不到那木屐动过手脚装了增高的花盆底。
若她真有这个高度,脸上没有那颗胎记,倒还是不错的美人儿。
她占了那么多好事,如此一看,也是公平的。
齐王府上的园子很多,春日有赏桃花的桃园,夏日有赏荷花的荷园,秋日有赏菊花的菊园,冬日有赏梅花的梅园,有好些官眷都是经常被邀来赏花的,她们熟门熟路,好多都相互认识。
郭荃在梅园中看见好几个熟面孔,不过,现时她们都还不认识她。
园子里有暖阁,众夫人们在里面说话,打发一众姑子们到园子里赏梅去。
南宫玥今日穿了一身粉红的锦衣,配上雪白的狐裘,整个人呈现出晶莹剔透的白嫩,与凑在她身旁的郭蓉的苍白不同,她的白皙是会发光的那种,耀眼而尊贵。
大夫人让她照顾诸位姑子,南宫玥做的一点都不含糊,她在园子中准备了投壶的小游戏。
不管是“依耳”“贯耳”还是“连中”“全壶”都有赏赐,穿红着绿的姑子们围了一圈,争相投试,人群里,不时发出银铃般的喝彩声和掌声。
郭荃远远地看着,喜儿在一旁笑着问:“荃姑子要去试试吗?”
郭荃摇头,“我不爱凑热闹。”
亭子里的围栏上都放好了厚厚的棉垫子,天气干冷,坐在上面不至于太冰。
郭荃坐在那里,望着亭子里一盆还在开着的菊花出了一会儿神,远处,南宫玥看见孤寂不入群的她,转身交代了管事的奴仆一声,向郭荃走来。
“姐姐怎么不过来一起玩?”南宫玥说话细声细气的。
郭荃对她笑笑,觉得也没什么好说的。
南宫玥在她身旁坐下,“我以前见过姐姐。”
郭荃眉毛微扬,面带疑问,南宫玥说:“是在一间茶楼里,姐姐与那位穿葱绿衣裳的姐姐在说话,可能没注意我。”她指了指远处穿葱绿衣裳的郭蕙。
郭荃抱歉地笑,“玥儿翁主好记性,我真的是……没太大印象。”
南宫玥坐得靠过来一些,软软地说:“我一见姐姐,就觉得好投缘。”
郭蕙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南宫玥,待南宫玥向她一指,她便提步走了过来,她来到亭子里,笑吟吟地说:“玥儿翁主,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南宫玥笑着道:“你还记得,这位姐姐偏生不记得,也难怪,当时我只是与你说了一句话。”
当时南宫玥问郭蕙能不能将靠窗的位置让给她,她听成了她问自己为何盯着他们看,郭蕙的脸一红,“当时我并不知道是玥儿翁主你。”
正说着话,郭蓉也过来了,两个婢女小心地跟着她,一左一右,寸步不离。南宫玥听见木屐哒哒响,好奇地看向走得小心翼翼的郭蓉。
因为天冷,早上还下过霜,地面有些干硬。
“玥儿翁主,这是我的大姐姐,郭荃;这位是伯父家的堂姐,郭蕙。”郭蓉像是与南宫玥很熟似的,热情地为她介绍,南宫玥说:“我已经认识过了。你腿脚不好就别走太多路,”她起身让座,“来,坐这里吧。”
因为第一次穿高底的木屐,郭蓉走路的样子很别扭,她对别的女郎都说是摔了一次,腿脚还没好利索。
南宫玥十分照顾郭蓉:“方才听你说你会对弈,卫乐姐姐可是个中翘楚,你有伤不便多走路,就在此亭中与她下一盘棋吧。”
郭荃和郭蕙对看一眼,郭荃忍住想笑的冲动,卫乐她很熟,出自书法世家,卫乐本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美而多才,郭蓉不及她的十分之一,若要真跟卫乐对弈,郭蓉怎么输的恐怕她自己都不清楚。
果然,郭蓉听了大呼不妙,南宫玥已经在张望寻找卫乐的身影了。
郭蓉结巴起来,“玥儿翁主,我……”
“瑾哥哥来了!”
南宫玥在张望时看见南宫瑾踏进梅园,他身后跟着南宫瑜,南宫玥对她们说:“瑜哥哥也来了。”
郭蓉面色有些慌乱,侧过身,抬手顺了顺额前的单垂髻,确保它正好盖住了她脸上的胎记。郭蕙也顿时心中小鹿乱撞,想看又不敢看,双手交叠,紧紧握着。
那边,投壶乐得正开心的一众女郎们也停了下来,纷纷投过去目光。
园子里一下鸦雀无声。
公子瑾从一条梅花掩映的小径走过来,面带春风,姿态潇洒,仿佛一阵暖风吹来,熏醉了园子里的女郎们。
他们朝着南宫玥所在的亭子走过来,南宫玥上前几步,甜甜地唤她们,“瑾哥哥,瑜哥哥。”
公子瑾看了郭荃一眼,郭蕙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
公子瑜也顺着瑜的视线看过去,他看到了郭荃,他的一张脸顿时浮现满满的惊喜,张着嘴,刚要说什么,他身旁的一个小厮小声地提醒了他。
郭蕙将两位公子的反应都真真切切地看在眼中,她黯然垂目,交叠的双手不断握了松,松了又握。
公子瑾揽过南宫玥:“我和你瑜哥哥来,是有事找你……”两人率先走远,公子瑜还盯着郭荃,他想跟着公子瑾离开,却是忍不住,特地走到郭荃跟前,傻呵呵地乐,轻轻唤了一声:“姐姐,你怎么来了?你是来看我的吗?”
一旁的小厮连忙打断他的话,只要他出现在外人面前,大夫人是不允许他多说话的。此时他傻乎乎的声音,听在郭蕙和郭蓉的耳中,却是被迷痴了的声音,根本就往痴愚上想。
郭荃没有说话,只是对他笑了笑。
因郭荃与郭蓉并列站着,从投壶那边女郎们的目光看来,像是瑜公子在与她们两人说话,她们也没看到郭荃脸上浅浅的笑。
“那个梳单垂髻的是新任廷尉大人家的女儿吧?”“好像亭子里的那三个都是……”不知道谁重重地说了一句:“长得一副蠢样。”
她们都是富贵人家的女郎,都有随身的侍婢,可是有谁像郭蓉这般招摇带了两个?别说她的穿戴了,她先前那么积极地结交她们,有心的人早已听出她话中的苍白,比如,她说自己读了一些书吧,又接不上别人的话;说自己爱好刺绣吧,连被问到擅长的绣法时也支支吾吾。
于是,人群里这么一议论,便都将对瑜公子与她们说话的羡慕之意转为对郭蓉的恨意和鄙视了。
她配吗?
郭蓉站得近,可是清楚地知道瑜公子的欣喜和目光是紧紧盯着郭荃的,她苍白的脸上透着乌黑的颜色,她忍不住瞪了郭荃一眼。
郭荃假装没有看到,“喜儿,”她说:“我们去看看这些梅花吧,可是都比我屋前的那一株开得好。”
没有过多久,园子又热闹起来。
方才说郭蓉是一副蠢样的女郎眼珠子一转,嘴角含着狡黠的笑,她对身边的婢子低语了一句,那婢子向亭中走去,在郭蓉跟前说了一句话,郭蓉一喜,朝投壶这边望来,她提起裙摆,走出亭子。
那女郎暗暗地取下手腕上一窜细细的小珠子,一把扯断了窜珠的绳子,待郭蓉快走过来的时候,她松开满手的小珠子。
她与郭蓉打招呼,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绿豆般大小的珠子朝郭蓉的脚下滚去,郭蓉一抬脚,踩上了一个,滑了一下,她连忙抬起另一只脚,想站好稳定住身子,没想到也踩到了珠子上,立刻摔了个四仰八叉。
阿紫的脸瞬间煞白,“蓉姑子!”
她和另一位婢女手忙脚乱地去拉郭蓉,郭蓉呲着牙,忍住想嚎哭的冲动。
“荃姑子,蓉姑子摔倒了!”喜儿透过稀疏的梅树看到了这一切。
郭荃看到站在郭蓉最跟前的那个女郎,她认识她,是卫书,方才南宫玥提到的卫乐的堂妹,是个十分有侠义心肠的人,本性不坏,就是爱捉弄人。
郭蓉能在她面前摔倒,肯定是她捉弄的。
喜儿看到了卫书捉弄的全过程,有些忿然,“卫中书家的女郎也太狂妄了一些。”
郭荃没有做声,因为她知道,卫书最后死在了郭蓉的手上。
不管郭蓉有多狼狈,多凄苦,都不是值得被原谅的。
“你说公子瑾要见我?”
“是的,在东墙角。”
东墙角有一个草棚,做冬日赏雪之用,还算隐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