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妇寻到她们家来,就是因为那几个蒸饼,前世今生亦如此。她逃了出来,生活不易,受尽欺凌,只因李氏给了她一口吃的,她便跟着她了。看着她在那里狼吞虎咽,郭荃不由得感叹,所谓的名利权势根本不重要,人最本能的欲望只是活着。
李氏为了她们称呼她方便,给疯妇取了个名,“我们唤她婉儿吧,在允州,女子大多唤作婉儿。”
郭荃好奇,“无论贫富之家,女子均唤作婉儿吗?”
李氏笑,“反正极多。”
“那男子大多唤什么?”
“大多依排行,叫某郎的,乳名也有唤作宝儿的。”李氏顿了顿,说:“婉儿口中常唤的宝儿,定是她的孩子。”
当晚,李氏安排婉儿在客房住下,第二日很早,郭荃便发现她不见了。李氏有些怅然,“走便走了吧。她都不醒世事了,心性如顽童,很难在一处久呆。只望她想吃便有得吃,困的时候有处落脚安眠。”
郭荃见李氏掩不住的失落,便安慰说:“阿娘,你也知道她心性大变,不醒世事,你帮了她,便要不来一声多谢。”
李氏哪里是想要一声多谢,她摇摇头,不说话。
其实,郭荃知道李氏便不是想要一声多谢,她是怕她寄情太深,以后……更加痛苦难受。
其实,郭荃也知道,到了晚上婉儿一定会回来。
果不其然,晚上她回来了,脸脏脏的,衣裳也脏脏的。李氏很开心,给她做饭吃,又让她换下脏衣。
“婉儿即便这样了,也是个知道好恶的人,她知道咱娘俩待她不薄呢!”
郭荃笑笑,不置可否。
往后的日子便是这样,婉儿将此处当做避风窝,只有晚间才回来。她们不知道她白日里都去干嘛了,没空去跟踪,只知道她很脏,往往整日未进食,回来便狼吞虎咽。
这期间,偶尔便能看到齐王领兵的捷报传来,官文张贴满大街小巷,人们纷纷谈论着,猜测着齐王殿下的神勇,将那些他们见也没见过的事说的有鼻子有眼,跟真的一般。
李氏便日日上街去探听消息,回来免不了自豪地在郭荃面前复述一番,不过她心有不满,人们只说齐王殿下如何神勇,提都没提到郭世充副将的消息,李氏愤愤地道“连公子瑾的消息都有,一个毛孩子,能有多大能耐,人们不是附会着南宫燕才对他多加赞赏的!”
郭荃漫不经心地问:“百姓都如何传公子瑾?”
“说他有谋有略,游世均勾结南国突袭,被他料中,早已做了防范,指挥得当,南国兵士不能援助反贼。”
郭荃轻笑,不再言语。
当日她将这事作为回礼给他,其实是把双刃剑。她很早以前说他急于除掉公子瑜的做法是错的,他便悟到要有耐心地等待,可是她又怂恿他随父出战,将他摆到风口浪尖,两位夫人知道他有能耐,如何能让他安生?
出战是很好的成长经验,不能为了韬光隐晦,就失掉了机会。
反正前世这事他做了。
有一日,婉儿大白天没有出去,她好似病了,有气无力地躺在榻上,李氏简单地诊治了一下,她没发热没受寒,也没喊哪里痛,她说:“许是玩疯了,是要歇息两日。”
李氏便要郭荃好生看住她,自己依旧上街去探听郭世充的消息。
郭荃打扫完院子,端了水到客房来抹桌椅。婉儿坐在榻上,目光呆滞。郭荃抹完客房所有桌椅,发现婉儿还是保持那个姿势,一动没动。
她擦擦手,在榻沿坐下。
婉儿缓缓地移过头,定定地看着她。她的目光里,依旧空洞。
“尹之婉,”郭荃唤她,注意到她的眼神聚焦起来,真实地看着她的脸。
郭荃问:“你为何要从那里逃出来?那把火,是你放的吗?”
“火……”她的唇动了动。
李氏平素里与她说话,都是用允州方言,可是郭荃知道,她说的话,她同样听的懂。从那里逃出来之后,她疯疯癫癫的,还说允州话,这样,便降低了很多危险。
懂得这样保全自己,郭荃现在很想知道:她真的疯了么?
她叫她的本名,她竟然有反应。提起那场火,她也记得。
“火……”婉儿笑了,“好大的火,好壮观,好美!”她坐直身子,饶有兴趣地对郭荃说:“她们都死了!哈哈,我将她们推进火里,全部死了!哈哈……”她的笑声里,是复仇的快感,“黄艳,黄芷,全都被我扔进火里了!”
郭荃顺着她的话问:“她们都死了,为何你坐在这里闷闷不乐?”
她的目光又一点点黯淡下来,“她们藏起了我的宝儿,我找不到我的宝儿……”
“宝儿!”突然间她像灵光乍现一般,冲下榻去,焦急地在找些什么,客房里找不到,她就跑到院子里找,终于,被她找到一截断木头,随即,她又冲进厨房。
郭荃快步跟上她,她知道她要找刀。
可是,那切菜的大刀能给她拿着吗?郭荃率先将刀藏起,“婉儿,你要找的东西在那边,你跟我来。”她将她引出厨房,给了她一把生锈的剪刀。
婉儿很开心,一手拿着断木头,一手拿着剪刀,开始磨起来。
那截断木头是她昨日从外头带回来的,方才郭荃扫院子的时候将它扫到墙边,准备做柴烧的。
婉儿一个人蹲在那里,用生锈的剪刀磨啊磨啊,李氏回来吓一跳,责怪郭荃:“你怎么能给她剪刀!”
郭荃很无辜,“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总比把厨房的菜刀给她好吧。”
李氏蹲下来问婉儿,问她在做什么,婉儿擦擦头上的汗,一脸幸福,说给她的宝儿做长命锁。
做了一日,才磨出一个雏形而已,她要是不说要做长命锁,她们也看不出来。
李氏猜想:“婉儿可能是出自木匠之家。这么着,阿娘明日一条街一条街地去打听,也好帮她找找家人。”
郭荃没有否了她,只说好。
接下来几日,婉儿便日日在家磨长命木锁。
这期间,郭蕙来看望她们一趟,带来了几匹布,郭世充出战的捷报频传,都在说马上要凯旋而归,不光是整个郭府,就是曾府也按捺不住。
“祖母掌家后,便没有提将叔母接回来的事。前几日曾太守来信,说要将叔母送回,竟被祖母给拒了。”郭蕙掩嘴轻笑,“祖母说,一切等叔父回城之后再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