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苏二老爷行事自觉十分稳重,在看到苏晋的尸身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失声哭了出来。
苏晋的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新伤旧痕,血迹斑斑。
有鞭打的痕迹,有烙铁的烙印,有割伤的痕迹。
有的伤痕因为没有医治,已经溃烂,满目疮很,惨不忍睹。
这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兄长啊,想起兄长自幼待自己的和善,苏二老爷痛苦的闭上了眼,不忍再看。
过了许久,才和一起跟着来的长更和长友将苏晋的遗体小心翼翼的安放在他们找来的担架上。
幸好临来时靖儿给的银子足,苏二老爷心里暗自庆幸,大哥这个样子哪里能往家里抬,若是让母亲和大嫂见到了,根本就无法承受。
苏二老爷抬着苏晋去找了偏僻一点的挺尸房,让里面的小棺给苏晋收拾的好看些,将身上的伤口遮掩一下,他亲手为苏晋换上了寿衣,算是完成了小敛。
收拾妥当,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暮色四合,稀薄的日光挂在天边,余晖照在地上厚厚的积雪上,显的单薄而又无助。
苏二老爷心里的寒意不断的上涌。
大哥在朝中做事一向谨慎低调,从没有主动与人为敌过,为何却遭遇这样的下场?
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让他们非要逼大哥而死?
人说伴君如伴虎,这话果然不错,父亲当年跟着先皇征战四方,落了一身的伤,才会早早亡逝,皇上根本一点也不念及他们苏家曾经的功劳,说抄家就抄家,说抓人就抓人。
贬为庶民也好,或许以后他们可以找一个偏远的地方,安静的活着,至少不会再遭遇这样的风雨。
苏二老爷昏昏沉沉的想着,天完全黑透时他们才回到了石海镇的宅子里。他们在这里只是租的宅子,自然不能办丧事,况且以苏家现在的情形就是办丧事,估计也不会有什么人前来祭奠。
苏宸靖沉默的将父亲的遗体安放在他下午订好的棺材里,静静的在棺材前站了许久。
“靖儿,你……”苏二老爷上前拍了拍苏宸靖的肩膀,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侄子。
苏宸靖闭了闭眼,嘶哑低沉的声音才响起:“我没事,二叔,让家里其他人来跟我爹告别吧,然后我们就盖棺。”
不能办丧事,就早早盖棺,商议下葬之事吧.
苏二老爷出去后,苏宸靖仍旧静静的站在棺前,定定的看着棺中苏晋平静的面容。
慢慢的,双手紧握成了拳。
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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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苏晋的遗体,丁氏一声凄厉的悲鸣,扑在了棺材上,哭的昏天暗地,期间更是数度昏厥。
许氏则强忍着悲痛站在棺前,一边又一边留恋不已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泪水模糊了双眼就擦掉接着看,尽管它很快又会被涌上来的眼泪再次模糊。
她的儿子,从此以后将再也听不到他温和的叫娘的声音,再也感受不到儿子的嘘寒问暖。
丁氏的情绪已经几近癫狂,苏宸靖只得让二婶卫氏先扶她去休息,待苏家其他人都和苏晋告别后,苏宸靖和苏二郎,三郎几人亲手将棺木盖了起来。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必须背负生者的愿望继续往前走。
苏宸靖等祖母许氏的情绪稍稍平静些了,才开口问道:“祖母,父亲的下葬之事?”
按照大梁的规矩,逝者一般要停灵三到五天,等到告庙以后方可出殡,但苏家现在的情况特殊,不说苏晋的遗体是他们找人弄出来的,不能正大光明的办丧事,以他们家现在的情况就是办丧事,估计也没有多少亲戚上门。
许氏擦了把眼泪,半晌才开口:“先找个寺庙安放你父亲的灵位吧,等将来咱们定了地方再说。”
苏家祖上是靠砍柴为生的,后来到了苏晋的父亲这一辈,因为不甘心过平凡的生活,早年投靠了先皇,跟着先皇南征北战打江山,立下一番大功,先皇登基后才封了平北侯。
平北侯去世后,先皇感念其功劳,特地在京郊划了块地坐苏家的坟地,老平北侯就葬在了哪里。
但现在苏家被贬为庶民,那块地他们自然不能再用,苏晋更加不适合再葬在里面。
苏二老爷略一沉吟,道:“娘,您不想让咱们扶灵回乡?”
许氏点点头,“咱们家祖上虽说是在淮阴府,但这么多年都没回去,早已经没什么亲戚了,何况怀阴府也没有咱们的祖宅,祖坟什么的,回去意义也不大,不若重新寻个地方过活就是了。”
顿了顿,许氏又继续道:“我老了,在哪里过都是一样的,所以去哪里,你们看着拿主意就是了,不要离京城太远就是了,等决定了地方,咱们再择一处好地方安葬晋儿。”
她老了,不愿意再长途跋涉,最重要的是,她不愿意离开京城太远,因为总有一日,她相信靖儿一定会给儿子讨一个清白。
等到儿子罪名洗刷那一日,她要亲自陪着儿子进京,将他葬到他父亲的身边。
到那一日,她也能安心的去见九泉之下的丈夫了。
厅里忽明忽暗的烛光照在许氏的脸上,映的她鬓边的白丝越发的明亮。
苏宸靖有些难受的扭过头去,不忍再看。
短短一日之内,祖母的身体已经从硬朗到呈现老态龙钟之象。
之前虽说心理多少也明白父亲凶多吉少的事情,但没到最后一刻,心里总是抱着一线希望。
现在父亲去世了,祖母的精神支柱一下边跨了。
现在唯一支撑着她的动力就是父亲不能沉冤得雪,祖母心疼也不甘心让父亲背着这样的罪名。
有这个动力支撑着,至少母亲祖母的身体不会垮,但母亲丁氏的身体却不行。
想起丁氏,苏宸靖的心一沉。
丁氏的性子自来柔弱善良,苏晋出事以后,她经常以泪洗面,身体本就比原来差了好多,现在得知丈夫死去的事实,丁氏更是无法承受,一直悲痛哭泣,这样下去身体很快就会透支的。
看来得找个时间和母亲谈谈,苏宸靖心里想着,搀扶起许氏,“祖母,我扶您进去休息吧,这儿我们会守着的。”
虽然不办丧事,但他身为人子,还是要守灵的。
许氏又扭头向棺材看了过去,许久,方才点点头,准备起身。
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的苏三老爷上前一步,提起了一件事,“母亲,皇上下旨说要发还咱们家的家产,您看,这件事咱们是不是早一点去办?”
苏宸靖皱皱眉头,经苏三老爷一提醒,他才想起好像那个前来宣旨意的内侍是提到了发还家产一事,不过当时他的心思都在苏晋出事上面,并未特别留意到这一点。
就是留意到了,他也不会在意。
许氏愣了愣,没有料到苏三老爷会在此时提起这件事,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便定定的看着苏三老爷。
苏二老爷也没想到苏三老爷会提起家产的事情,他脸色沉了沉,觉得现在的场合说起此事有些不合适,他嘴唇动了下,有心想说苏三老爷两句,想起自己这个兄弟自来和自己不合,说了他只会和自己辩论,何苦在这个时候给嫡母添不痛快。
苏二老爷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下去。
苏三老爷被许氏看的有些不舒服,他无意识的变换了一下站着的姿势,头稍稍低了下去,解释道:“儿子是想那毕竟是父亲和大哥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咱们何苦去便宜了那些小人。”
苏宸靖的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三叔,这件事我会去处理的,眼下最着急的是先处理好我爹的后事,其他的都先放一放吧。”
怎么能先放一放,苏三老爷一急,说话便有了一分急切之意:“靖哥儿,你还小,不清楚这里面的道道,俗话说的好,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咱们的家产到了那些 当差的人手里,还不定怎么被祸害呢,咱早去领一日,也就能少损失点,母亲,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苏宸靖的脸一沉,声音中就带了两分不耐烦:“那依三叔之见呢?”
苏三老爷的精神振奋起来,“自然是要早早去把家产领回来妥当,靖哥儿,三叔也是为你分忧,家里现在这种情况,处处都需要用钱,就是大哥的后事,没有钱咱们连寺庙都进不了。”
“三叔也是想着早早把家产领回来,家里办事情也能方便点,三叔都已经打听过了,这件事归内库总管负责,咱们.......”
苏宸靖抬手打断苏三老爷的话,“多谢三叔的美意,辛苦三叔了,您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我父亲的后事还有许多需要依仗三叔的地方,这样吧,明日让二叔带人去领家产,您就留在家里指点指点侄儿,毕竟侄儿还小,很多事都不明白,三叔,您不会不愿意帮侄儿吧?”
帮忙他倒是愿意,可问题是他想帮的不是这个忙,他想去领家产好不好。
苏三老爷的话噎在了喉咙里,眼睁睁的看着苏宸靖扶起许氏走了,哪个不字怎么也没办法说出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