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妍本来也没指望着仅仅靠花的颜色和形状来说服众人。
虽说大梁人人爱花,但爱花,赏花和懂花是两码事,这种花的形状和颜色的细微差别,只有真正懂花的人才能分辨出来。
她看向一直没说话的皇上。
“臣妇开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后来看到了一样东西,才确定了这不是康家养的花。”
“什么东西?”皇上忍不住脱口问道。
康妍指了指花盆,“这几盆花的花盆底部,虽然都有康家沁香元园的标志,但是细细看去,却和康家的标志并不完全相同,沁香园是臣妇一手发展起来的,所以曾给沁香园立下过规矩,凡是沁香园所出的花,花盆底部不仅有沁香园的标志,标志的旁边还有养花师的代号。”
“而这些花盆并没有康家养花师的代号,所以,这绝对不是康家养出的花。”
当初立下这个规矩,还是因为她和乔丹华合作开盆景铺子,受了乔丹华的启发。
每个花盆底部都刻有养花师的代号,这样就能清楚明了的分清楚每一盆花是那个养花师父培育的,方便有问题发生时进行追查,且养花师父的技术高低也能一眼看清楚。
康妍在三兴胡同的宅子里,看陈三给她拿来的几盆花时,看花并没有发现太大问题,看到花盆底部的标志,她才确定了这确实不是康家养的花。
“皇上若是不信,可以让太监去查看这几盆花的花盆底部的标志,看是不是没有代号?再去看看以往康家进贡到宫里的其他花,看是不是每一盆都有养花师的代号。”
康妍坦然的看着皇上。
皇上眉头却皱的更紧。
竟然花盆底部还有养花师的代号?他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他瞪向丁刚,丁刚也有些发懵,他也没想到这件事。
谁他娘的没事还去翻看花盆底部啊?
丁刚在心里快速的琢磨着该怎么应对,要不要先去毁了花盆来个死无对证。
早先说话的绿袍官员却快一步站出来,“臣愿去替皇上查验花盆。”
皇上眯了眯眼,看着在他面前躬身请示的人。
是刑部侍郎李良策。
这个人平时上朝话并不多,但做事却很勤恳,他吩咐下去的事情,也办的都不错。
但他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却有点耐人寻味了。
难道他是齐宸靖的人?皇上在心里衡量着。
“按理,大臣命妇们中毒这件事,该由刑部主查,尚书大人如今卧病在床,特地嘱咐臣在皇上面前听差。”
刑部尚书因为“中毒”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日了。
想来是他吩咐了李良策。
皇上的脸色略略缓和了些,挥了挥手。
李良策都如此说了,他也不好驳了他。
见皇上允许,李良策便一溜小跑,过去将花盆底部细细查看了一圈,片刻,便跑回来禀报,“回皇上,花盆底部确实只有沁香园的标志,并没有什么养花师的代号。”
“但凭这个,并不能说明什么吧?若是有心如此,怎么还会用上康家的标志,这不是明白着不打自招吗?”丁刚忍不住嘀咕。
虽是嘀咕,但是他并没有刻意掩盖音量,所以他的话众人听的一清二楚。
这是在说康家故意用没有养花师代号的花盆,然后再用这一点来辩解为自己脱罪。
皇上暗暗向丁刚投了一个满意的眼神。
就说了进宫辩解,既然是辩,自然不能是齐宸靖他们这边说了算。
辨吧,接着辩解吧。
康妍虽然在来之前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却还是被气到了。
先是一进殿,就迫不及待的给他们扣罪名,让众大臣相逼。
现在她做完演示,一一说明证据的时候,又让人带头挑唆着反驳。
这那是允许他们进宫自辩,分明是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要置他们于死地。
想着齐宸靖一会进来还要说的事,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说服宗正大人。
她本来也没打算进宫真的让这些人相信康家的清白,她现在只是在尽力解释给想听的人听,并努力为齐宸靖拖延时间,赢得上殿说明真相的机会。
康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的愤怒。
“皇上,臣妇还有话说。”
皇上抿了抿嘴,似乎有些无奈,“安王妃还有什么话说?”
“刚才徐大人有句话也说到了点子上。”康妍看向徐东。
徐东皱眉,他刚才说了那么多句话,不知道康妍说的是那句?
“徐大人说怎么偏偏皇后娘娘葬礼的花会香味相冲?是不是康家动了手脚?”康妍扯了扯嘴角,“这花确实被人动了手脚。”
众人的脸色都有些变化。
有些人皱眉,不知道康妍又猜到了什么。
有些人则是诧异,不知道到底是何种手脚,能让那么些人倒下。
“臣妇仔细看过,花盆里的土都有一种隐隐的腥臭味和淡淡的铃兰花香味,熟悉花的大人们可以去闻闻看,闻几下并不会中毒。”康妍看有些人脸色变了变,便多了句。
李良策率先过去撮起一小撮土闻了闻,然后回来向众人点头,表示康妍说的没错。
“安王妃,这是怎么回事?”另有一位胖胖的官员问道。
康妍投了个感激的眼神。
她猜想李良策和这位胖胖的官员应该是齐宸靖的外祖父,大儒颜和卿早就请托好,暗地里帮助他们的人。
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这样相帮,这份情,她和齐宸靖都会记在心里。
“这次进贡到宫里的鹤望兰和一品冠,之所以花香会更浓郁,是因为这些花自幼苗时期便被加了铃兰花和醉鱼草的营养液浇灌,日积月累,铃兰的香气和醉鱼草的腥气渐渐融进了泥土里,也滋润了花香,所以花的香味混合了铃兰的香气,便更加的浓郁。”
“而铃兰和醉鱼草两种花都有剧毒,用这两种花泡出的营养液也有毒性,这种毒性慢慢的浸入土中,不仅让鹤望兰和一品冠开出的花更浓郁,花香也更敏感,碰上浓郁些的香气,便会相冲,引起所谓的中毒。”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中毒真相么?
大臣中开始有人低声议论。
皇上的脸色倏然沉了下来。
康妍却似乎没有发现,仍在继续说,“这些花没有三到四个月的时间是培养不出来的,而且,这样的花一旦培养出来,便不能轻易的移盆,因为一旦移盆,脱离原来微毒的泥土,花朵很快便会枯萎而死。”
“臣妇怀疑这是有人在蓄意陷害康家,这应该是有心人早就想好的计策,培育好的毒花,在康家的花进京途中伺机换掉了康家的花,因为不能移盆,所以没有用康家原本的花盆。”
“皇上,请您派人沿康家的花进京的路线沿途查查,一定能查出蛛丝马迹来。”康妍郑重向皇上行礼说道。
皇上的额头隐隐有青筋跳动。
因为康妍几乎说中了事情的真相。
他不知道康妍是猜测还是已经查到了什么。
他尽力缓和了下情绪,微微眯着眼,慢慢的说道:“哦?那以安王妃之见,是谁在背后陷害你们?说出来,朕给你们做主。”
康妍抿了抿嘴,“臣妇不做无谓的猜测,只想请皇上派人去查明事情的真相。”
“让朕派人去查?那就是说刚才你所说的都是自己的猜测吗?”皇上重重的哼了一声,“没有证据,你也敢胡乱说话,安王妃,胆子不小啊,嗯?”
他微微弯了弯身,眯着眼盯着康妍,眼里全是狠戾。
康妍微微低头,手在袖子里攥成了拳头。
“哼,一片猜测之言,让朕和众位大臣陪着你演了一上午的戏,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别说是朕没给你机会,要编故事也得找个像样的理由,”皇上重重的拂了拂袖子,“香味相冲?若是香味相冲,在皇后殿内的所有人都得中毒,岂会只是一部分人中了毒?”
“是啊,这个安王妃怎么解释?”丁刚甩了下拂尘,不阴不阳的附和。
康妍叹了口气,“这个,皇上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皇上的脸色倏然变得铁青,“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在胡乱指责朕吗?”
他指着康妍,似乎气的手指都哆嗦起来。
“大胆安王妃,竟敢对皇上不敬!”丁刚厉声喝道。
“臣请治安王妃大不敬之罪!”徐东立刻跪地请求。
他一动,便有一部分大臣跟着跪了下来。
“请皇上治安王妃大不敬之罪!”
“请皇上下旨!”
一声比一声的呼喊,在大殿门前回响。
“本王倒想看看谁敢治本王王妃的罪?”一声低沉的喝声突然传来,穿透了众人的声音,传入了大殿门前。
康妍倏然转头望去。
齐宸靖正带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在鹰卫的簇拥下大步而来。
终于来了,闭了闭眼,康妍的身子软了下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齐宸靖再不来,她就真的忍不住,要和皇上撕破脸了。
看着突然出现的齐宸靖,皇上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留下的是一抹冷笑,“好一个安王,如今出入这皇宫倒是如入无人之境了,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上吗?”
齐宸靖快步走到殿前,将康妍搀扶起来,让她半靠着自己的身子,才转头看向皇上,眼里满是冷厉。
他不行礼,不说话的态度更是激怒了皇上。
“朕出于兄弟之情,许你进宫辩解,你倒好,自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反倒让一个妇道人家在这里胡言乱语半日。”
“刚才你的王妃说了半日,也没拿出一样能证明你清白的证据来,朕虽然有心宽宥你们,可朕也心疼那些中毒的大臣,他们都是我大梁的肱骨之臣,你还是想想怎么请罪吧!”
皇上抬着下巴,冷哼着瞪向齐宸靖,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厌恶。
齐宸靖嘴角翘了翘,似乎有些漫不经心的挑眉,“请罪?本王想不明白该请什么罪?向何人请罪?”
竟然连臣弟的自称都免了,皇上勃然大怒。
“齐宸靖,你,你好大的胆子!”
齐宸靖却看也不看他,转过身面对众位大臣,“本王这次回京,是受了先皇的嘱托而来,并不是什么回京辩解,请罪。”
“本王于除夕之夜,于皇陵祭拜,当夜得先皇托梦,嘱托本王一定要赶往京城,说京城当有一件大事发生,请本王前来阻止!”
大事?说的是众位大臣命妇们中毒的事情吗?
大臣们一头雾水。
皇上气急败坏,指着齐宸靖,“混账,胡扯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也敢胡乱放言,你以为如此说朕便不能治你擅自回京之罪了吗?
“真是不知所谓,难道父皇九泉之下已经知道会有人下毒害朝廷重臣吗?若是如此,父皇托梦也该是托给朕,而不是托给你。”
齐宸靖对他的话视而不见。
感觉到康妍的身子没有那么瘫软了,示意一个鹰卫将康妍扶下去休息。
康妍担忧的看了他一眼。
齐宸靖笑了笑,拍拍她的手,示意自己能应付。
康妍这才跟着鹰卫出去,她不能一直留在宫里,她的昙哥儿还在外面呢。
而皇上的注意力一直在齐宸靖身上,反而忘记了让人去拦康妍。
倒是丁刚反应过来,快速的朝着暗处立着的影卫打了个手势。
待康妍走出自己的视线,齐宸靖才冷冷的看向气急败坏的皇帝,“父皇怎么可能会托梦给你?”
“父皇为什么不能托梦给朕?”皇上被这句话刺激到了,嘶吼道:“朕才是天下之主,是皇帝,当然应该托梦给朕。”
齐宸靖冷笑,长臂一挥,指向皇上,“你错了,父皇只会托梦给他真正的儿子。”
“而你,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儿子,不是我们大梁皇室的血脉,所以,父皇绝对不会托梦给你!”
齐宸靖的话铿锵有力,却又字字如刀的掷向皇上,掷向殿前站着的大臣们。
犹如一个响雷在空中突然炸响。
晴天霹雳,不外如是。
殿前顿时安静的如同荒漠。
大臣们个个目瞪口呆,心里不约而同的闪过一个念头,草,这她么的也太乱了吧。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