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总是饱含讽刺,我所不屑的,现代影视剧流行的失忆情节,竟然发生在我身边。
我几乎可以肯定,段琴就是周芸,周芸就是段琴。这纯是一种直觉,是心灵的感应,不需要任何证据。
吴老皱着眉,神情严肃,摸着我的脉门良久,过了一会才张口说道:“浩天,我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怎么讲?”
“浩天身内天地,初觉是荒芜一片,不过,似乎还有一线生机,以后会怎样,却又难说,不知浩天泥自己怎么看?”
脱口道。
“破?”
我说:“对,破而灭,或者破而立,看个人造化,勉强不来。”
“那浩天今后有何打算?”吴老关切地问道。
在我的要求下吴老改了那些古老的称呼,毕竟是现代社会,过去的江湖规则没有必要坚守,现代自有现代的一套规则。
我说道:“吴老不用担心,现代社会角斗,本就不尚力。武,沦为技,是为末流,升为道才是根本。功力的暂时丧失对我来说没什么,反而是难得有一段清净的日子,算是大隐于市。”
吴老浑浊的双目忽亮,功力在瞬间提聚,真气密布屋内,平时干缩的身材这时高大威猛起来,过了一会,见我毫无惧色,吴老哈哈一笑,撤去功力,掀起的窗帘垂了下来,室内重归一派祥合,吴老说道:“浩天内力虽失,定力犹在,看来我是可以放心了。”
一个曾经武功高强的人,突然失去功力,这本该是件无比痛苦的事,然我不同,一来,在我的前世,就有过主动封闭功力的经历;二来,最为关键的是,我救了段琴,这值得。
“探视病人的时间到了,病人要休息了。”美丽的护士小姐板着脸,对着可以做自己爷爷的吴老毫不客气地说道。
吴老老脸一红,丢下几句“多注意身体”场面上的话,匆匆走了。这位被我唤作“小麻雀”的护士口中兀自不依不饶地说道:“没见过两个男人可以聊这么久的!”
她麻利地拔下药瓶的插管,换上一瓶新的药剂溶液,然后高高吊起,继续说道:“我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家出车祸,伤重昏迷那么久,那是正常!你呢?糊里糊涂地也跟着昏迷了这么久,让我们的马医生都差点没办法,你真是奇怪!”
“哦?马医生,又高又帅的那个?”
“是啊,你才知道啊!”小麻雀大声地叫道,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你的眼神怎么这样啊?”小麻雀叫道。
“真的是又高又帅啊。”我撤回目光,轻声自语。
“你找死啊!”小麻雀示威性地挥起小拳头。
我眼睛转了转,嘴巴动了动。
小麻雀放下拳头,说道:“你想问段琴怎么样了,是?我,偏不告诉你!”说完,迅速收拾好手头的器械,漂亮地一甩头,漂亮地一扭身,走了。
小麻雀是我的特别护士,同时还负责着段琴。白白的护士服,无法压抑勃勃欲跃出的青春生命,在这浓缩着人世间生老病死的医院里,若没有像小麻雀这样欢快的生命颜色在,一切都显得太过严肃,太过冷漠了。
吴老来之前,最早霓冬和丁丽来看过我,那时候我还在昏迷,记不得,是小麻雀后来告诉我的。
再后来,兰门二老和兰芳来过一次,见我这种状况,明白我是为救段琴而损耗功力过巨。她们知道,段家也许很快也会知道,而对于医院,我除了身体非常虚弱之外,其他的,就没有任何异样了。
十天后,我做了全身检查,结果是与一个健康人无异,医院还要我再观察一个月,而段琴受伤势重,失血多,身体恢复更需要一段时间,我自然愿意继续呆在医院里,好利用这段日子与段琴亲近,以解开心中的迷团。
医院是一个逼人展示真实内心的场所,每一个在社会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一旦来到这,坚硬的外壳就会在医院的各式各样的溶液里迅速溶解,他们个个表现出孩童般,对未来美好的期望,在白色严肃的环境下无一例外地露出真实而脆弱的一面。
医院是人生的起点,也是人生的终点,同时,更是人生中途的加油站,是人从忙碌的日常生活抽身出来,好好静一静,总结过去,反思自我的好场所。当他们健康地离开医院,再次踏足滚滚红尘的时候,他们多少会一些新生的感觉。而医院,对我来说,意义也在于此。
我可以在医院随意行走,这是医院给我这等病人的权利。我知道医院为什么不放我走的原因,因为像我这种个案以前是没有的,我可以想象一个医生对于发现一种新的疾病,一种新的症状的激动!这就是医生的职业病,虽然马医生是一个外表看来稳重,不轻易表露内心的人,但我依然能感觉到他内心的那份兴奋,很奇异的兴奋。
医院叫友好医院,是B市数一数二医院,段祁送妹妹来治病的医院正是这家。当时,段琴出事之后就在附近的医院做了急救,伤情稳定之后立时送到这了。
医院位于B市的西郊,离市区二十公里,环山抱水,环境极是优美。院中树木、草坪、亭楼、假山,自然搭配,显出一派中国古典的静谧。医院的医疗、康复各方面的设施全面而先进,而最值外界称道的是,友好医院在精神、心理研究与治疗方面,几乎是执该领域世界的牛耳,这也是段家送段琴来的原因。
天气很好,我坐在石子路边的长木椅上,身体微躺着,仰着头,眯着眼,感受太阳母亲般的温情,心里宁静地想着段琴,一种感觉悠悠爬上心头,很真切,校园的纯情,商界的风云都抛在了身后,一个新的世界大门在我面前洞开,**跟着灵魂一起漂浮。
“你是我哥吗?”
那晚,段琴深情地望着我,我没有回答,我们静静地彼此凝望,时空显得飘渺,四周宛若是全视角的荧幕,上演着一出出与我们无关的悲喜剧。瞬间,我感觉到一种更熟悉的气息如浪潮般扑来。
以我目前的状态,无法与段琴心灵沟通,因此我无法肯定在我一心一意救段琴的时候,隐藏在我心界的周芸进入了段琴体内,但我隐约地感觉到:段琴一出生,命运也许就注定了她就是周芸再生的躯壳。是的,我是这样理解的。
段琴把我当作她哥哥,是因为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人就是我,我感觉到,她在段家成长的二十个春秋岁月并非全然不存在,而是像一本布满尘土的日记本,现在,是它逐渐清晰的时候,她的意识终会觉醒了,到那时候,她是否就是周芸?一想到这,我开始怀疑自己心头原先的肯定。
我忽然觉得眼前光忽然明媚起来,我睁开眼时,眼前是坐在轮椅上灿烂笑着的段琴,后面是推着她的段祁。
“浩天,你也出来晒太阳啊。”
“是啊。”我懒洋洋地回答。
“你、好。黎、大琴小声地问候,声音略显得生硬,脸上一抹红艳丽无比,我心里一颤。
我知道,她是为把我误认为是大哥而害羞。我点头示意,脸上平静,心里思绪万千,这是我在医院与段琴的第二次见面。
然而就在宝贵的第二次会面,一个人,不合适宜地闯了进来。
一个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向我们这边匆匆走来,事实上他打从那月亮门现身起,我就知道他是冲我们来的。
很快,段祁也看到那青年,眉头明显地一蹙。
那青年三步并两步来到我们的面前,一大束鲜艳的玫瑰伸到了段琴面前,像一团火,那青年说道:“琴妹,送给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接着又对段祁说道:“祁哥,琴妹还好?我一听说琴妹出了车祸,心里着急得不行,可是一直在牛津忙论文,拖到现在才来。”
“你、是?”
“琴妹,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方子哥啊,你的”青年很英俊的脸上满是晃眼的笑意。
“哦,浩天,我给你介绍一下。”段祁说:“这位是段琴的未婚夫,香港方氏集团的少东家方子哥。方子哥,这就是那位救我妹妹的黎浩天黎先生,新蓝天集团的首席执行官。”
“啊,幸会,幸会。”方子哥一把抓着我的手,很是热情,他说道:“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啊。”
“不用,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我的手被他握疼了。
“你们都在这啊。”我们一看,我和段琴共同的主治医师马医师站在我们面前。
马医生,马逸飞,一米八四的个头,米蓝色的衬衫,银白的领带,外披一身工作服,显得非常飘逸,这样的人物,难怪令包括小麻雀在内的全体护士着迷了。
马医生的眼神清澈无比,静静地说道:“段先生,段琴该回去吃药了。”
这天晚上,段祁来到我病房。
他说:“你知道吗?浩天,我妹妹段琴是个大脑发育迟缓患者,她的智力各方面几乎一片空白,和新生的婴儿没什么两样。”
“我知道,我听人说过。”我说道。
段祁有些激动,说道:“我,我们全家真的很感谢你,因为你,我妹妹才没有死。兰家奶奶都和我说过,虽然我不大明白你们那种特异功能,但我妹妹的救活,确确实实是一个奇迹,而这奇迹就是你创造的,你却因为救我妹妹而身体伤害成这样,我们段家真不知道怎么回报才好。”
我说道:“祁少不必过于放在心上,我也只是失了那特异功能而已,其他的和常人一样。”
“你很难想象我和我妹妹的感情。”段祁眼睛中闪现出一丝晶亮,“我,我们全家是多么地爱段琴的,她是我们家的最爱。她一出生,最权威的神经医生就给她断定了悲惨命运,我的父母这一辈子的眼泪几乎都是为她流的。她是我们强大段氏家族最柔软最脆弱的部分。段琴二十岁,从来就没有自己的意识,然而,她是越来越漂亮,她好象,好象,怎么说呢?好象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她就像一个堕落人间的天使,她越是漂亮,就越发得让我父母担心。”
“所以,所以,浩天,你知道,当她受伤醒来,竟然会简单地说话,开始认识人,我是多么的高兴。我父母由于太过高兴,太过兴奋,多年的老病犯了,现在躺在医院里,一时来不了,否则以他们的脾气,早飞过来了。所以,浩天,你不能明白我们家族对你的感激之情。”
段祁说着掏出一张卡,说道:“这是我们家族一张特别龙卡,全世界的银行都可以使用的。你一定要收下,在我们不知道用什么方式感谢你的时候,我们只好用金钱,请原谅,我们是商人。”段祁语气极是诚恳,看来我唯有收下了。
我接过卡问道:“方子哥真是段琴的未婚夫?”
“是的。”段祁皱眉说道:“方叔原是我父亲创业时最好的伙伴,后来他和我父亲分开独立创业,那时候段琴刚出生,父母都为段琴的事非常烦恼,可是不知为什么,方叔非常喜欢段琴,就和父母商议要求和他们家方子哥定下娃娃亲,我们父母先是婉拒,后来看方叔一片至诚,我父母也想着段琴的未来,就答应了,就是这么回事情。”
段祁说到这里就不往下说了,我知道他还有话没说完,本来这是他们段家与方家的事,我不好过问,但事关段琴,我不能不问,我说道:“我看,祁少对这位方公子哥不是很满意啊。”
“果然是瞒不过浩天的眼睛。是的,方子哥为人非常聪明,在我父母面前表现也很稳重,对段琴也不错,但我私下调查了一下,可以确定方子哥为人,怎么说呢?我不好在人背后说他坏话,但确实不同他父母,做了一些不干净的事,香港媒体经常报导有关他的风流韵事,这一点,我父母并不怎么相信,一来香港娱乐媒体的可信度并不高;二来他是方家堂堂的大少,肯定是少不了惹那些一心攀龙附凤的女人的。”
我说:“那祁少为什么不揭破他呢?”
“难,一来他有极大的势力,个人又极会掩饰;二来从我这说出来,大家会以为我怕方子哥争夺我段氏的财产,所以我很为难。”
“哦,原来是这样。”
我问道:“现在段琴对方子哥还有印象吗?”
“我看是没有,我妹妹应该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
段祁继续说道:“你昏迷的情况特殊,所以一开始就请友好医院最好精神内科医生马医生为你治疗,现在段琴的伤势渐渐好转,所以马医生也开始负责段琴。”
“原来是这样。”
那晚和段祁聊了许久,才知道他这个世家公子很是健谈,并不同我以往对他的印象,谈及这一点,段祁苦笑着摇头,称自己的行为、表现多是公共关系部门为自己设计好的,身为一个集团公司的总裁,个人的形象往往反映公司形象。
段祁走了之后,我躺在床上,想起了白天马逸飞的眼神,心中一动,那样的眼神,仿佛是身具高深的玄门内功,越想,就越觉得像。
第二天,我按规定时间去探视段琴的时候,一进门,看到了方子哥坐在段琴床边为她削苹果,段琴嘴角还残留着一丝笑意,显然是刚刚被方子哥逗的。
方子哥看到我来,站起身,很热情,然后,我们,两个男人的眼光在空中撞击了一下。
“啊,黎总经理,我和段琴正聊到你了。”
我说:“方少不必这么客气,叫我浩天就好了。你们刚才怎么聊我呢?”
“没、有,他,刚才讲了一个故事。”段琴说着,看到我来,脸上自然流露出欣喜神色。
“你今天感觉好些了吗?”
“很好啊。”
我心中实在恼这位方少,有他,我无法和段琴更深的交流。看的出来,他也在恼我。
正在这时,小麻雀兴冲冲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看到我们在,又马上藏到了身后。
“小麻雀,你来了,昨天的作业做完了吗?”段琴一看小麻雀立时发问,这时候说话已是比较流畅了。
“什么作业?”我问道。方子哥脸上也表现出好奇。
“没、没什么的,这是我们女孩家家的事情。”小麻雀把身后的东西藏得更严实了,像只母鸡保护她的蛋一样。
段琴说道:“不要、紧,给黎大哥,方大哥看看。”
“不给他们!”
段琴眼睛一转,流彩四溢,方子哥看得呆了,段琴说道:“不拿出来,以后我就不教你画、画了。”
我趁小麻雀不注意,一把抢了过来。
“你!你?”小麻雀大叫,脸就成了一块红布。
我展开一看,乐了,原来是马医生的工笔素描,一发一丝都画得很仔细,很认真,我交到段琴手里,极力按下心头的激动,说道:“段琴,你学过绘画。”
段琴接过画,说道:“不知道,反正我觉得我会。”
“是啊!是啊!”小麻雀声音更大了,走过来说:“那天,段琴看我在画画,说要看看,真不得了,段琴简直是绘画天才,比我在从前的那个专业老师强多了。”
我转身问方子哥:“方少,你和段琴从小一块长大,你听说过她学过绘画。”
“啊,这个,恩,我不是很清楚,印象中段琴好象没学过,哦,对了,这个,她是没学的。”
看来,他对段琴的一切也不是清楚。
“这么热闹啊,你们在做什么?”马医生走了进来。
“我们在讨论一幅”
“啊,没什么,我们随便聊聊的。”小麻雀连忙叫道。
我和方子哥相视一笑,没有当面揭开。
段琴的病室是特别病室,室内装饰很清雅素净,医疗器械都有很家庭化的外包装,而医生护士出入是不要求穿工作服的,这样对病人心理上是一个无形的安慰。
马逸飞在床前做了一些例行检视,看表情很满意,我却想着段琴突然会画画的这件事情上。
“好,很好,今天的情况非常好。”马逸飞对段琴说,然后对我们说:“段琴心身都处在一个良好的恢复过程,探视的时间差不多到了。”
马逸飞如此说,我和方子哥很配合地和马逸飞一同出来病室。站在过道上,马逸飞对方子哥说:“过一段时间我们会对段琴做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包括智力测验,虽然我们不知道她为什么一下子对过去二十年的经历有了记忆,也不明白她的智力,心理为什么有了飞速发展?虽然我们不知道,但这结果对大家都是高兴的。”说完,马逸飞走了,我也正准备走,方子哥在身后叫住了我。
转过身看到的方子哥是另一个方子哥。
方子哥眼神很冷,搁一般人眼里,会打一个寒颤,可我岂会在乎,一个真正男人只会畏惧一个女人的寒冷,而男人,只会挑起心里的战火。
“黎总,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作为段琴未婚夫,我,并不希望你和段琴走得过密。”
“啊,方少,不必太在意未婚夫这个头衔了。我们都没有想到现在的段琴会有今天这样的变化,所以,相信未来,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你,你一定要”
“方少,我想你是想歪了,我是不会做第三者的。”
“哦,是吗?”方子哥神情瞬间恢复如常,显出其人阴险至深的本质,冲我微笑道:“这就好,浩天短短两年一跃而为新蓝天首席执行官这令人瞩目的位置,善识时务应该是做人的首要。”
“哈哈,彼此,彼此。”
是的,我不会做第三者。我转身走了,脊背感受着方子哥依然如刀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