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园二号实验室里

　　食品级钢板、无菌隔离纸及手举式手术灯。好吧，简单来说, 就是一块钢板、一张隔离纸再由张超、张跃军两人举着两个高倍手电筒, 就这样组成了临时的小型手术台。

　　陈旭华面色凝重，他这辈子上过无数次手术台, 不过这恐怕将是他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次。

　　“麻醉师准备麻醉。”陈旭华抬着刚烘干的手，神情严肃地说道。

　　实验室安静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能听得很清楚。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茫然。

　　李铮干咳一声, “把麻醉药剂给我。”

　　陈旭华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才苦笑着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在医院了，他瞥了李铮一眼, 道：“还是我来吧。”

　　李铮却不答话, 他微微抬了抬眼皮，随即单手拿器械将裸鼠固定, 随即针筒利落地扎在裸鼠前腹处。

　　他落下口罩, 看了看表, “等五分钟，观察活体反应。一切正常就开始移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个人只感觉自己的心脏“砰砰砰”地在跳动，如果说软骨细胞在支架上繁殖接种成功意味着体外器官再生已经成为可能，那器官若是能成功在活体上成活，那便是人类生命史上里程碑般的一步。

　　这意味着，整个人就好像机器一般，可以随时更换零件, 延长人的寿命不再是神话故事里才存在的事。

　　陈旭华抬头看了众人一眼，随即深吸一口气，在裸鼠背上划开两道口子。

　　“鼻子。”他沉声道。

　　马文敏小心翼翼地从培养槽中取出人造鼻，刚从培养槽取出的人造鼻活性很强，观察其边缘部还有组织液渗出，这是一个极好的现象。

　　组织缝合，创口清理。其实比起真正临床上的器官移植，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手术，但陈旭华每一步都做得很小心。

　　第一只支架鼻子安安稳稳地移植到了裸鼠背上。

　　“今后的24小时，是最危险的，虽说这支架是可降解的，但是若是产生排异现象，对活体来说是致命的。”陈旭华摘下口罩说道。

　　李铮点头，“等到所有7组实验体全部移植完毕，我们24小时轮流值班，记录数据。”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现在实验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实验室二楼有足够的房间，食堂也会提供三餐，所以我希望不要再发生不愉快的事情。”

　　众人点头。

　　马文敏手无意识地摩擦着裤子口袋，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只是一直抹不开面子。

　　“马老师？”李铮笑眯眯地看着她。

　　马文敏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实验中走神了，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摇头苦笑。

　　马文敏面上露出一丝坚定，她走到刘思朝面前，开口道：“真是抱歉，刘研究员。”她微微低头，表情诚恳。

　　刘思朝先是一怔，接着就有些手足无措，他向来玩世不恭没个正行，若是吵架他从来不会怕了谁，但这也诚心诚意的道歉，倒让他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自在。

　　“没事，刘老师您心情不好，我知道的。”刘思朝干巴巴地说道。

　　马文敏摇摇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被冤枉了半辈子，知道这种感受。不管您接不接受，我真的很抱歉！”

　　“我接受，接受！”刘思朝连连摆手，回答地极快。

　　刘思朝那滑稽的反应，让张跃军忍不住傻笑出声来。

　　这一笑，就像按了开关一样，众人都笑开了。实验室凝重的气氛也一扫而光。

　　李铮拍拍张跃军的肩膀，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

　　张跃军挠挠头，嘴巴咧得更大了。

　　七种不同的可降解材料，七组实验，自然不止需要一只裸鼠。

　　众人都是生物医学出身，手头上的活虽然比不上临床的医生们，但简单的小手术，稍微教一下就能上手。

　　“我总算知道那些临床医生，在手术台旁边从早上站到晚上的心情了。我刚刚看到小白鼠的时候，差点就吐了。”张超无奈地开口道。

　　他可是以实验手法闻名生物学界的，但他和李铮一样，都偏向制药方面，对于组织工程学，着实弱了一点。

　　所以一下午下来，死在他手上的裸鼠已经不计其数。

　　“小白鼠见你才要吐呢。”张跃军缝好最后一根线，随即兴致勃勃地观察自己的劳动成果。

　　整整48小时，七组实验体全部准备完毕。

　　“1组1号到6号出现排异现象，宣布死亡。”

　　“2组支架降解不完全，活体出现食欲衰退、精神不振的现象。”

　　…………

　　香江小姐的选拔已渐入尾声，周思甜、朱宁、孙俊芳成为冠军呼声最高的佳丽。

　　“周思甜的来历被擦得很干净。”孙俊芳看向桌对面的女人，“不过照你所说，我要来了哥伦比亚大学近十年亚裔毕业生的名单，并没有周思甜这个名字。”

　　李文慧闻言，轻笑开来。她面上闪过一丝不屑的神色。

　　“我就知道，什么高材生都是骗人的。明明是不知是哪个山角落出来的，偏偏要装出一副清高的模样，真令人恶心。”

　　她嘟囔了几句，随即笑着说道：“孙小姐，我在这里可率先恭喜您了，没了周思甜这个大敌，您离冠军又近了一步。”

　　孙俊芳将手中的名单资料推向李文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借刀杀人，也得看刀愿不愿意。周思甜或许真的不是什么高材生，但她能港督夫人相谈甚欢，没些背景我是不相信的。所以，这趟浑水我是不会淌的。”

　　她敲了敲桌子，“资料我就放在这，你有用就拿去，没用就丢了吧。”说完，孙俊芳竟站起身来，直接向外走去。

　　李文慧气了个倒仰，她也不傻。不过说周思甜背景深厚，她是不会相信的。刘志东几分几量重？真有什么背景深厚的新人，能轮得上他？

　　而且她研究过周思甜出道以来的经历，明显可以看出在出道之初，周思甜根本没有什么资源，那些个广告都是她丢下不要的，这样的人背景能身后到哪里去？

　　李文慧猜想，那个周思甜约莫和她一样，抱上了哪里的高枝，只不过这个高枝不简单罢了。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桌上的文件袋，约莫十五分钟后，她还是将文件袋拿了起来。

　　“才貌双全？当红小花旦伪造学历！”

　　“是龙还是虫？哥伦比亚大学亚裔毕业生名单公布，无周思甜。”

　　……

　　周思甜伪造学历的新闻一下子甚嚣尘土。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别说娱乐圈，就算那些个当官的，伪造学历的也多了去了，咋偏偏就盯上你了呢！”刘志东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个新闻一出来，香江小姐筹办委员会对他们的态度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明儿个就是最后的才艺展示了，但刘志东刚刚收到通知，委员会居然让他们不用上了！

　　这怎么行！别说带出一个香江小姐是他的梦想，就是周思甜，周思甜为了符合高知家庭大家闺秀这个人设，练了整整三个月的小提琴，那没日没夜的样子，让刘志东看着都有些心疼。

　　这个姑娘，是真的很努力。

　　“思甜，你不要担心。我给媒体的通稿，写得全部是哥伦比亚的大学，只是媒体自己把‘的’省略了，我们说得清！”刘志东拍着胸脯保证道。

　　但是他知道，这说是说得清，但这种差强人意的解释，在明眼人看来就纯属狡辩了。这会让周思甜后面的路变得格外难走。

　　“思甜，能不能请李铮先生出面？”刘志东小心翼翼地问道。

　　李铮头上的光环实在是太闪亮了，只要向外界透露一点点李铮与周思甜的关系，这一起都会迎刃而解，更何况李铮先生身后还有那位。

　　“不行，这事情我自己会解决，小铮现在实验正是紧要的时候，不准去打扰他。”周思甜和郑玲玲一直有联系。

　　自然知道李铮实验室最近不太平，她不愿再给李铮增加麻烦。

　　她转动着手腕上的手镯，深思许久，“志东哥，你有相熟的媒体吗？”

　　刘志东满脸苦笑，“姑奶奶呦，你也不是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德行，你好的时候叫他们应得响亮，现在这事一出，那些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这哥伦比亚大学的名单太硬了，根本找不到反驳的地方，让他们担风险帮你辩白，是不可能的。”

　　周思甜动作一顿，脸上露出一丝得体的笑意。

　　“志东哥，你多想了。辩驳？不，我是要写一篇悔过书，自卑少女改过自新，你觉得怎么样？”

　　刘志东被吓得呆立在原地，“你要承认？！”

　　“对。小铮虽然在学术上很有成就，但是他对人情世故还是欠缺了点。比起哥伦比亚大学和哥伦比亚的大学这种文字游戏，一个自卑、敏感的姑娘幡然醒悟，改过自新，这样才更能唤起群众的同情心。小铮他说过，人，总是爱同情弱者。”

　　刘志东嘴巴长得大大的，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周思甜，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小姑娘。

　　**

　　“邀请函我已经寄出去了，媒体那里也放出风去了。哎呦，李铮啊，你真的有把握？”徐明生还是有些不放心。

　　“董骏程那边怎么说？”

　　徐明生揉揉自己的眉心，“香江生物学会委员会会员的位置，他同意了。”

　　香江生物学会，是香江学者生物学者自发组织的一个民间团体，但他在香江乃至亚洲生物学圈子里的地位都非常高。

　　香江生物学会委员会共12个位置，每个位置都是终身制，也就是死一个才会空出来一个位置，因此名额十分珍贵。

　　饶是在香江大学，这个香江第一等的学府里，也就只有苏长治和徐明生两个委员会会员。

　　恰好两个月前，某位会员因为脑溢血辞世，这位置就空出来了一个。所以今年的学术研讨会规模特别大，香江生物学圈子里的老前辈，几乎都来齐了。

　　从窃取实验室工作人员实验成果，以及抢先发表项目成果这两件事来看，董骏程是个十分看重名利的人，因此由生物学会委员会会员这个大萝卜挂在前面，不怕他不上钩。

　　电话那头的李铮发出一连串愉悦的笑声，“老师，我恳切地邀请您来我实验室看看。”

　　徐明生一听，心就定了大半。

　　“我马上过来！”

　　“组织液渗漏严重，几乎三个小时就要抽一次水。”

　　“第四组3号活体心跳消失，宣布死亡。”

　　“第六组2号活体组织化验显示，体内高分子材料已经基本降解完毕！”

　　徐明生由郑玲玲领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派忙碌的景象。他正想开口询问，目光却被一个透明生物柜里的东西吸引。

　　“这……这这”徐明生捂着自己的心脏说不出话来。

　　李铮将自己的实验记录本交给张跃军，随即向徐明生走来。

　　“老师，您来了。”

　　徐明生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快蹦出胸腔了，“这是活的？！”

　　他眼前是一个十分奇怪的生物，它长着老鼠的身体，但背上却像骆驼一样拱起，那拱起的弧度，就像人的鼻子一样。

　　人的鼻子？

　　人的鼻子！

　　徐明生猛地扑到了生物柜前，目光紧紧盯着因为他的突然举动，害怕地躲到生物柜最里面的裸鼠，突然大笑出声来。

　　“哈哈哈”他用力拍拍李铮的肩膀，“好好好啊，李铮啊，你简直就是奇迹的代名词！”

　　人鼻鼠实在是太震撼人心了，那长着鼻子的老鼠就这样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这……徐明生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心里的震撼和激动。

　　“好好。”他不停地重复着。

　　李铮微微一笑，“老师，您看。”他打开了实验室的投影仪。

　　一张一张裸鼠照片依次出现在投影仪上，“老师，您看出什么了吗？”每张图片都是长着鼻子的老鼠。

　　徐明生看着李铮神秘的样子，眉头轻轻皱起。

　　“你再放一遍。”

　　李铮也不嫌麻烦，再次重复。

　　徐明生目光一动不动盯着幻灯片上的照片，突然眼里精光大作，“这是一只老鼠，是同一只！”

　　他猛地回头看向李铮，“它在长大，它也在长大！它能长大！”